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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娘子和姑爷说要出去赏星星,她便没跟着,谁能料到这一赏再也没有回来。

谢家大爷连夜封了府门,谁也不能进出,知道出了事后,生怕自己成了娘子的累赘,抱了一床被褥,爬到了游园的凉亭上,先扔被褥,人再跳下去,可惜还是没来得及,娘子已经走了,她只能暂且回到温家,上回三公子前来,自个儿本想跟着他一道,三公子没答应,说习惯了一人,不喜欢身上有个丫鬟跟着。

好在三公子走了不久,老夫人便同二爷决定,要一块上东都,连薛姨娘也来了,走的时候一把锁锁上,府上是一个人都没了。

终于见到了娘子,祥云激动,“娘子受苦受难之时,奴婢只恨不在娘子身边,娘子如今可还好?姑爷呢。”越问心头越慌,嘤嘤呜呜道:“奴婢该死,没能照顾好娘子,错过太多了,以后只求能在娘子身边当个跑腿的,娘子千万不能不要奴婢……”

从门口哭到里院,温殊色见她眼睛都红肿了,安慰道:“我和姑爷都挺好,放心,第一丫鬟的位置还给你留着的。”

祥云方才破涕为笑,擦干了眼泪,“娘子真好。”

温老夫人住进了他和谢劭之前的那间院子,这会子温家大爷和温家的几个公子姑娘都来了,温二爷,温淮也在,大家子人挤满了一屋子,温殊色进去,里面一片说笑声,好久没这般热闹过。

温大爷正问温老夫人,“母亲可觉得胸闷,有的人走在海上时不觉,一落脚才头晕脑胀。”

温老夫人一副精神气儿,哪里像是胸闷的人,“我没事,年轻时坐多了,不会晕船。”

“东都的天比凤城热,祖母先喝一碗糖水,解解暑气。”温淮从食盒里端了一碗绿豆糖水刚递到老夫人碗里,温殊色便走了进来,看着软榻上熟悉的面孔,人倒是没变,还是之前的模样。

上回一分别,走得匆忙,险些阴阳两隔,温殊色眼眶一热,撅着嘴角唤道:“祖母。”

温老夫人听到了心头一直牵挂的嗓音,心头一颤,抬起头来。

温殊色已经扑了过来,双膝一跪趴在她膝前,仰头看着她,满目思念,“祖母可算来了,缟仙日日做梦都梦到祖母到了码头,我上船去接呢。”

“怪祖母,想你们一个惊喜,倒没圆了你的梦。”温老夫人一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咱缟仙越发光鲜了。”

温殊色在温老夫人面前,自来是个赖皮,“天生丽质,是祖母养得好。”

温老夫人笑骂了一声,“不害臊。”眼里的疼爱却越来越浓,“赶紧起来,地上凉。”

等坐在了老夫人身旁,温殊色才看向对面的温二爷,笑着招呼,“父亲,果然凤城养人,这才过了多久,便白了许多。”

温二爷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对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她临走之前,枕头里面的钱是一张都没有给他留,原本是假破产,硬生生地搞成了真破产。

战乱的那段日子,物价又上涨,米都买不起,更别说吃荤,连做梦他都在吃肉,着实受不了了,便掐着点儿去老夫人那儿蹭饭。这回来东都的路费都是老祖宗出的,横竖这张老脸是没了,一肚子的怨恨,再看到温殊色的光鲜体面,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温家除了大夫人,人都到了,众人轮流同老夫人说着话,午饭便让觅仙楼送来府上,吃了个团圆饭。

饭后温大爷主动找了老夫人禀报,把大夫人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老夫人听,老夫人没什么意外。

从她安氏毅然决然地离开凤城时,她便知道这人的秉性一旦形成,很难再改。

这些年要说自己托了安氏的照顾,还真没有。

家里有她没她一个样。

自己的身子骨硬朗,没什么毛病,即便二爷在福州跑船的那些年,吴氏一月也难得进来院子里一趟,别说照看,哪回过来,不得顺点东西回去。

一个主母的做派,还不如妾室。虽说自己不需要谁来照看,可薛姨娘日日都来跟前请安,无论风雨,几十年如一日。

之前想着安氏的秉性再如何,也为温家生儿育女,养了三个孩子,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能过,万万没料到,她到了东都,不仅没有收敛,还做了如此糊涂之事。

恶毒就算了,她还蠢,温家的未来,儿孙的福气断不能断送在她手上,“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吧,凤城的宅子她住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只要不再惹事断我温家的气运,养她一辈子也没关系,安家老爷子最为注重颜面,你要送她回安家,她还能活命?安老爷子恐怕当日就能给她一条白绫。”

“大娘子错过了魏家,确实可惜,可咱们温家的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好好为你的官,老二做他的生意,东都大,门户也多,只要咱们温家的门户兴旺,自有人找上门来,什么哥儿姐儿的,还愁娶不到好亲,嫁不到好人家?”

温老夫人一番话,处处都在为大房考虑,大爷想起之前的事,心头阵阵愧疚,跪在老夫人跟前,磕了一个响头,“孩儿受母亲养育之恩,不仅没孝敬母亲,还让母亲为孩儿操劳费神,孩儿向母亲请罪。”

温老夫人看着他,叹了一声,“你啊,心头最大的坎,便是把自己和二爷撇开,认为你不是我亲生的,更应该回报我温家,处处限制自己,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替我温家扬名,好完成了你父亲的心愿。可在母亲心里,拿你和二爷从来都是一样,你们的好也好,歹也好,那都是我的儿子。你不必有那么大压力,活好自己,即便是有错处,为人母的又怎会不包容。”

温大爷的头磕在地上,久久都没抬起来,片刻后肩膀微微地颤动了起来。

当年温家老爷子把他抱回来的那夜,他跪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幅模样,不敢哭又忍不住。

没有亲爹亲娘的孩子,事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一味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本事,讨人欢心,反而把自己越撇越远了。

温老夫人心头一酸,上前握住他胳膊,把人扶了起来,“起来吧,都多大人了,别让孩子们瞧见笑话了你。”

吃完饭,温家大房走了后,温殊色才进去,握着老夫人的手扶她去榻上躺着,“精神再好,也不能累着,祖母先躺会儿。”

老夫人睡也睡不着,躺着同她说话,每回一见到自己的这位孙女,心情便会莫名放松,笑着问她:“姑爷待你可好?”

夫妻俩的事,她从温淮那儿听说了一些,似乎恩爱得紧。

温殊色点头,“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要好好感谢祖母,要不是祖母当初的明智,我哪有今日的幸福。”

如今是好了,可温老夫人每回回忆起当初的决定,仍旧心有余悸,“是上天在庇佑咱们缟仙,命里带了福气,走哪儿沾哪儿,什么都能顺遂。”

老祖宗说话果然有学问,温殊色替她掖好被角,“那也是祖母替我在菩萨面前求来的,祖母说了这半天话,歇息一会儿……”

温殊色一整日都待在了温家,傍晚时,谢劭下值后听说了消息,匆忙赶过来。

人的气运起来了后,身上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往日温老夫人也见过谢家这位三公子,人倒是长得好,但走哪儿都是一副懒散样,仿佛没长骨头,如今再一瞧,只见人跨步进门,高高的个头,肩背宽阔又笔挺,一身的精神气儿,恍如脱胎换骨一般,脸上的神色也带着一股子上进的正气,走到跟前,袍摆利落地一掀,跪下行礼,“祖母。”

温老夫人终于明白了缟仙那句,“这东都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像郎君那样一身光彩的人来,横竖我是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