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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亲人不相识◎

王太医推开了她的茶杯, 等喘过那一阵后才看向她,直接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沈明酥把茶盏放好, 人却没走,自顾自地搬了一张马札坐在他床前, 仰头看着他,“王伯伯,我给您的当真是百草丸,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父亲这些年给您稍到昌都的百草丸,都是我去邮驿给您寄的。”

她笑容亲热,像是认识他已久。

王太医的鬓发已经参白, 脊梁因常年喘咳有些驼, 此时坐在床上气息还没调整过来, 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她。

似是意外,沈壑岩竟然连这些都同她说了。

他是用情至深, 想把自己的毕生经历都分享于她, 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算到了有这么一日, 她会找到这里来。

沈明酥迎上他的目光, 笑了笑, 继续道:“父亲常提起您, 说王伯伯的喘咳乃早年内伤所致,得一直温养, 百草丸最合适王伯伯。”

他何尝不知?

他早年家中清贫, 常在外面捡拾东西, 被其他乞讨之人殴打, 常年累月留下了内伤,那百草丸便是后来沈壑岩和萧秋白专门替他研制出来的药丸。

三人相识在战场。

当年顺景帝在青州攻打胡人,伤亡惨重,临时招募了一批军医。

沈壑岩、萧秋白,还有他一道前去报名,三人不分白昼奔波在帐篷内,累了便随地而躺,身旁的人来回更替,唯独三人一直坚持到底,时间久了三人渐渐有了默契,即便那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对方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彼此相互配合,相互信任。

后来战争结束,三人又跟着顺景帝一起进了昌都,立志要入太医院。

曾经相依为命,共过生死之人,巧好归途又相同,这样的知己人生又能遇上几个?三人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情同手足。

在太医院共事的那几年,是三人最畅快之时。

若非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这一切都不会变,他们三人会继续结伴而行,等待百年终老,一同老死。

可先是萧秋白,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死的那年,他才二十二,已经说好了一门亲,来年就该娶妻。

十七年后,沈壑岩也没了,全家被灭,如今只剩下了他这一个最该早死的老骨头还在。

若能死,他早就死了,可他在此要等的人不是沈家老大。

沈家没有老大。

王太医眼中慢慢泛出泪光,对沈明酥摇了摇头,“你不该来。”

“这不来都来了。”沈明酥无奈一笑,“也终于看到了父亲口中那个让他骄傲,留恋了一辈子的地方。”

王太医呆呆地坐在那儿,似乎在透过回忆怀疑曾经三人的某段光阴,鬓边的白发垂落下几根,愈发显得苍老,半晌后他才问道:“他走的可轻松?”

沈明酥垂目,没有骗他,“不是很好。”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王太医弯腰猛咳了起来,沈明酥起身要去扶他,他抬手止住,咳着咳着,竟慢慢地成了痛哭。

沈明酥没再去扶他,也没出声劝他,仰起头望着屋檐,把眼里想要落下来的泪滴倒回眼眶内,等着他慢慢平复。

王太医终于又缓了过来,看着她道:“你立马出宫,走得越远越好。”

沈明酥摇头,“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来这儿,如今要走,已经晚了。”

王太医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你是想替他报仇?”

沈明酥没应。

王太医苦笑一声,“莫非他临死前就没有对你交代,他的仇,沈家的仇,不用你管?”

倒是说过。

父亲躺在她怀里,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锦,爹爹一生树敌太多,也做过许多错事,今日仇家寻上门来,我死而无憾,只是连累了你们,我死后,你带上你母亲和妹妹立马去昌都,去找封重彦,只有他能护住你们。阿锦......我这条命本是欠他们的,你万万不能替我去复仇。”

她无法接受,也理解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得要沈家十几条人命去填。

她忘不了,也做不到放下仇恨。

王太医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叹了一声道,“我看出来了,他是拿了真感情待你。”

沈明酥没听明白这话。

王太医又道:“今日你叫我一声伯伯,我便也不能不管,沈壑岩要是还活着,必然与我此时的想法一样,他不会让你进宫,更不会想让你到这儿来。”

沈明酥依旧没有动摇,“我即便不来,也会被人逼着来。”

“越是如此,你越不能来!”王太医声音陡然一高,问她:“是谁让你进宫的?”

沈明酥如实地道:“凌国师。”

“凌墨尘?”王太医一愣,“他想让你进宫干什么?”

沈明酥仔细留着着王太医的神色,“他要十七年前太医院那场大火的真相。”

王太医脸色骤然一变,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血,脸色苍白得吓人,又开始咳了起来,这回咳得半天都直不起腰。

“王伯伯......”沈明酥起身扶着他,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王太医还在咳着,边咳边吃力地道,“你,你去找......”

沈明酥认真地听着。

“你去找一个叫阮云漫的稳婆,别说你是谁,只问她十七年前你母亲是何时生的你......问完了,再来,再来找我,咳咳.......”

沈明酥不明白为何他要去找稳婆,但见他咳喘得厉害,不敢再多问,从袖筒内取出了一颗丹一给她的货真价实的‘护心丸’,喂进了王太医嘴里,再给他倒了茶水,饮完后扶他躺下,“王伯伯先歇息,旁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这一通咳喘后,似乎要了王太医半条命,他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沈明酥安静地守在他床边,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去前院同蒋太医打了一声招呼,蒋太医这会忙得脚不沾地,没功夫理她,冲她扬了一下手,“不送。”

日头正烈,沈明酥挎着药箱,又站在了那颗杨树前,仰目看了一阵。

叶缝间的光线照得她眼花,她微微闭眼,心底轻轻问道:

父亲,十七年前那场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墨尘他是谁?

为何王伯伯要让她去找当年的稳婆?

出了太医院,又是那条狭长笔直的甬道,没有树荫遮挡,烈日直晒。

早上没用早食,到了这会有些饿了,沈明酥没急着回去,上回领月俸时,听丹一说从另一条路过去,有个小花园,沈明酥打算过去歇歇脚,吃饱了再回去。

拐进那条甬道后,没走多远,果然看到了小花园,除了树荫假山,还有一个荷花池。

沈明酥席地坐在树荫下,放下药箱,从里拿出水袋,刚喝了两口,便听到对面传来了说话声。

“皇祖母,您是不知,那沈家娘子有多可恶,您一定要替我做主......”

熟悉的声音,沈明酥一口水差点呛住。

她得多会选地儿才会选到这来,同时撞上了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和最憎恨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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