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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恒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带刘处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瞥向赵主任,希望从这位省厅办公室主任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赵主任只是端坐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宁远恒心里更加没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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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万副总亲自陪同,又点了几个技术负责人跟着,务必满足刘处长的一切要求。

自己则借口还有个紧急电话要打,暂时留在了办公楼。

看着刘清明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宁远恒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转身对身边的赵主任说:“赵主任,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宁远恒递给赵主任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赵主任,你给我交个实底。这位刘处长,突然来我们奉机,为什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赵主任苦笑着摆摆手,没有接烟:“宁总,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自己也一头雾水。”

“这位刘处长是自己要求的,不打招呼,不做接待,不收礼品。陆厅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宁远恒的眉毛拧成一团:“三不原则?这个规矩,可是不多见啊。”

“可不是嘛。”赵主任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刘处在咱们工业厅,也是一样。没让搞任何欢迎仪式,没住高级酒店,下了火车就开始工作。我们厅里上上下下,跟你们现在一样,全都懵着呢。”

宁远恒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凝重的表情。

“他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发改委产业司的实权副处,背景肯定不简单。这次下来,真不是上头对我们奉机有什么意见?”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海外并购是大事,虽然成功了,但也动用了巨额的外汇资金,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上面抓住当典型,那后果不堪设想。

赵主任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陆厅的意思,是让我们全力配合刘处长的工作。”

宁远恒沉默了片刻,掐灭了烟头。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直接拨给了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老陆,我是宁远恒。”

“远恒啊,怎么样,见到刘处长了吧?”陆荣炳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见到了,正在车间里到处呢。”宁远恒开门见山,“老陆,你得跟我说实话,这位刘处长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搞突然袭击,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荣炳在那头笑了:“你老宁也会心里没底?我跟你说,你别想多了。”

他接着说道:“这个刘处,是个特别实在的人。我见过他几次,给我的印象很深。他来我这儿,我准备了点咱们东北的土特产,想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愣是没收。请他吃饭,他也推了。说是工作期间,一切从简。”

“他没向我要一分钱,没提任何个人要求,反而是在德国的时候,帮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忙。我感觉,他这次下来,就是单纯来做调研的。你们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他想看什么,就让他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就如实跟他说。”

陆荣炳的这番话,让宁远恒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怕领导有要求,就怕领导什么都不要,还对你笑。

既然陆荣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刘清明至少不是来找茬的。

“我明白了。”宁远恒应道。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老陆,那你看,关于德国技术转让的补充谈判,刘处这边……能不能再帮上点忙?”

陆荣炳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远恒,你也是老同志了。这种事,你直接问他本人,比通过我旁敲侧击要好得多。我感觉刘处不是那种喜欢绕弯子的人。”

“好,谢谢你老陆,我心里有底了。”

挂了电话,宁远恒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巨大的厂区,思绪万千。

他立刻拿起内线电话,打给陪同刘清明的万副总。

“老万,刘处长那边,一定要接待好。他想看什么资料,想进哪个车间,全部开放,不要有任何保留!”

“明白,宁总!”

有了宁远恒的指示,刘清明接下来的调研变得异常顺利。

他几乎走遍了奉机集团在国内的主要生产车间。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

巨大的厂房,高耸的行车,地面上是厚厚的油污。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削液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一台台绿色的老式机床排列整齐,大多是几十年前苏联援助或者国内仿制的型号。

工人们穿着蓝色的工装,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这里生产的,几乎全都是附加值低的普通机床。车床、铣床、钻床,技术含量不高,主要依靠规模和廉价劳动力来抢占市场。

尽管奉机集团在国内的市场占有率高达34%,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可它的年利润,却低得惊人。

刘清明从资料上看到,奉机集团的年利润,甚至比不上一家位于南方沿海,规模不到其20%的民营机床企业。

这才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出海并购的根本原因。

他们渴望拿到德国先进的机床技术,尤其是高端数控机床技术,来改变这种尴尬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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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西斯公司在最后关头拒绝了核心技术的转让,让这笔交易的最大价值,打了巨大的折扣。

不过,德国工厂现成的生产线和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再加上西斯公司覆盖整个欧洲的销售渠道,依然给奉机带来了新的转机。

毫无疑问,此刻的奉机集团,正处在一个雄心勃勃、准备大举扩大产能、抢占市场的关键时期。

他们对于能不能立刻拿下西斯的核心技术,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孤注一掷的决心。

否则,他们不会对卡尔开出的一百万欧元咨询费,都觉得太高。

这其中,或许有讨价还价的成分。

但更多的,可能是一种惯性思维。一种不愿意再为看不见摸不着的技术,付出高昂代价的保守心态。

刘清明走到一台C6140普通车床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正在加工一个轴类零件。

他看得出来,老师傅的技术很娴熟,动作干脆利落。

“师傅,忙着呢?”刘清明笑着搭话。

老师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万副总等人,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干活。

万副总连忙上前介绍:“张师傅,这位是国家发改委来的刘处长,下来了解情况的。”

老师傅这才停下手里的活,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擦汗。

“领导好。”

“师傅你别客气,我就是随便看看。”刘清明指着机床上的零件问,“咱们现在生产的,主要还是这些普通机床?”

“是啊,干了一辈子了,都是跟这些铁疙瘩打交道。”老师傅的话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平静。

刘清明又问:“集团并购了德国的公司,大家伙儿都知道吧?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没有?”

“知道,天天听广播里说。”老师傅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我们能有啥想法,还不是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就盼着厂子效益好了,能多发点奖金。”

简单,朴实,却又无比真实。

这就是一线工人们最真实的想法。

刘清明点点头,接着问了一个问题。

“师傅,如果说,现在有一个机会。让集团拿出更多的钱去搞研发,去买更先进的技术。但代价是,未来一两年内,大家的工资和奖金可能都不会增长。您愿意吗?”

老师傅愣住了。

他身边的几个年轻工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朝这边看过来。

万副总等人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老师傅,等着他的回答。

车间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在回响。

老师傅沉默了很久,久到刘清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领导,我们都是给国家干活的。国家让咱咋干,咱就咋干。可是……家里头,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他的话,已经给出了答案。

周围的工人们也都沉默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响亮的回答都更具力量。

刘清明明白了。

这是国企的通病。

长期以来,国企在国家计划的羽翼下生存,既不需要真正面对残酷的市场,也缺乏对新技术研发的内在动力。

反正生产出来的东西不愁卖,盈利亏损都有国家兜底。

改革开放之后,一大批这样的企业倒在了市场经济的浪潮中。

活下来的,就像奉机集团这样,虽然适应了市场化,但身上依然带着浓厚的旧时代烙印。

管理松散,制度僵化,缺乏活力。

工人们更关心眼前的收入增长,而不是企业长远的未来。

不能说他们短视,这是人性使然。

结束了工厂的调研,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刘清明回到办公大楼,和一直等在那里的赵主任会合。

宁远恒和万副总快步迎了上来。

“刘处,辛苦了!看了一下午,肯定累了吧?”宁远恒热情地说,“晚上我安排了一下,咱们一起吃个便饭,也让我有机会,代表奉机集团,好好感谢一下您。”

刘清明本来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有些话,在饭桌上谈,可能比在会议室里更合适。

他也想和宁远恒这个人,好好聊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宁总,我有个要求。”刘清明看着他。

“您说!”

“不要过于奢华,普通的招待餐就行。四菜一汤,简单点。”

宁远恒立刻答应下来:“没问题!就按刘处说的办!”

他心里反而更加确定,这位刘处长,是真的来办事的。

晚宴就设在集团内部食堂的一个包厢里。

没有外人,就他们四个,刘清明,赵主任,宁远恒,万副总。

桌上果然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一瓶本地产的白酒。

宁远恒亲自给刘清明和赵主任满上酒。

“刘处,赵主任,在咱们东北,不喝酒,事情谈不妥。”宁远恒端起杯子,“我先敬二位一杯,欢迎你们来奉机指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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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明知道这是东北的规矩,入乡随俗,便也端起了杯子。

酒是高度数的纯粮白酒,入口辛辣,一线喉。

三杯酒下肚,气氛热络了起来。

宁远恒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刘清明。

“刘处,今天您看了一天,对我们奉机集团,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着,然后才回答:“很不错。家大业大,底蕴深厚,工人师傅们的精神面貌也很好。”

这都是场面话。

宁远恒活了五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

“刘处,咱们今天,能不能说点真话?”

刘清明放下筷子,也看着他:“宁总为什么觉得我没说真话?”

宁远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试探。

“因为你对我们,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这不正好代表,我说的是真话吗?”刘清明反问。

“不。”宁远恒摇了摇头,“我接待过的上级领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来检查工作,要么是先夸后敲打,要么是先敲打后夸奖。只有你,不夸,也不批评。”

他紧紧盯着刘清明。

“这只有一种解释。我们奉机集团,有大问题。而且问题大到,你作为一个部委下来的干部,不好直接说出口。”

刘清明愕然地看着他。

果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刘清明笑了笑:“宁总说笑了,我可没有否定奉机集团的意思。”

“那就是真有大问题了。”宁远恒步步紧逼。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连一旁的赵主任和万副总,也都停下了筷子,看着两人。

刘清明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兜圈子。

他收起笑容,郑重地问:“宁总,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奉机集团目前的利润率,有没有百分之十五?”

宁远恒的动作一僵。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向了奉机最脆弱的要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没有。大约是百分之八。”

刘清明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

“恐怕没到吧。百分之五,有没有?”

宁远恒的额头渗出了一丝细汗。

他看了看旁边的万副总,又看了看赵主任,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不瞒刘处,只有百分之四点七。”

这个数字一出口,包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清明继续说:“这还是在国企改革之后,集团甩掉了大量的后勤、医院、学校这些三产部门和亏损业务之后的结果吧?”

“是。”宁远恒的声音有些沙哑。

刘清明叹了口气。

“日本机床企业的平均利润率是百分之三十三,欧洲普遍在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国际机械制造协会有过一份研究报告,明确指出,机床企业如果没有百分之十五以上的利润率,是无法长期生存下去的。”

宁远恒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这些数据,我们都知道。”

刘清明紧接着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西斯公司在被我们并购之前,利润率是百分之十八。可是,它依然陷入了严重的亏损,最终走到了破产的边缘。”

宁远恒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

“刘处……连这个都知道?”

这是西斯公司内部的财务数据,连他们奉机,都是在尽职调查阶段才拿到的。

刘清明平静地回答:“当然。因为卡尔先生,也为我服务。”

一句话,让宁远恒彻底没了脾气。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刘处,不瞒你说,我们奉机如果不是国企,如果背后没有国家撑着,早就应该破产倒闭了。”

这句掏心窝子的话,让赵主任和万副总都大吃一惊。

刘清明点点头:“所以,这才是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并购西斯公司的主要原因,对吗?”

“对!”宁远恒忽然激动起来,他再次坐直身体,“刘处,我们现在需要西斯的技术!我们迫切需要他们的核心技术来提高我们的产品附加值,提高我们的利润率!”

“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通过第三方咨询公司。”刘清明缓缓说道,“直接跟德国人谈,他们会非常傲慢,价码也会高得离谱。只有通过中间人,摸清他们的底牌,也亮出我们的底线,让双方的预期逐渐接近,最终才有可能达成协议。”

宁远恒的脸上露出了苦涩。

“可是……可是卡尔先生的要价太高了。”

刘清明直接问:“那就给他找几个竞争者,让他们自己竞价。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要考虑清楚。”

“什么问题?”

“不是每一家咨询公司,都有能力帮你们完成这个目标。而如果他们最终没能达成目的,你们前期所付出的咨询费,按照行规,是不会退还的。这就是他们的规则。”

宁远恒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呆呆地看着桌面,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过了许久,他默默地举起面前的酒杯,没有与任何人碰杯,而是自顾自地,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