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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从南坐在案前,灯烛的火光仿佛烧进了他眼中,一点点烧出那一日的赤红旧影,随着他开口叙述,那些定格的旧影被唤醒、晃动。

他和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也和其他伴读一样同住宫中,出事那日,他与虞儿待在一处。

白日里的气氛即已发生变化,姑母让人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一概不要理会,只需记住,和虞儿一同藏好,如有必要,既荷会带人护送他与虞儿离开。

太子宫被禁军围了起来,一只怪异铜人被挖出,这代表着天子被诅咒,被诅咒的天子暴怒,吓得天都变了颜色。

雪一直下,虞儿一直哭,宫娥将她抱起来哄。却也有宫娥在小声地哭,人来人往,一个个消息如雪片般密集传递,被雪花打落在肩头的宫人们个个都似被诅咒般恐慌失魂。

恍惚间他意识到,那铜人好像真的具有诅咒之力,但它诅咒的人并非天子。

是太子宫,是椒房殿,是他的亲人,兄长,姑母,阿父……

隔着一道房门,那些支离破碎的消息越来越诡异可怖,太子反了,皇后私开武库,长平侯反了……长平侯带着太子杀来了宫外,此刻被阻于宫门外!

不可能!

他心中有道声音在惊喊,不可能是阿父和思变兄长要杀人,是有人要杀他们!

自他有记忆起,阿父一直在外打仗,他能见到阿父的时间很少,他一直在数,数到那些作乱的异姓王全都消失不见,终于这天下都变成了姑父的姓。

他很高兴:【鲁国已定,阿父往后就不必离家了吧!】

阿父抬起头,看不清表情:【要看天意许不许。】

他原以为那天意在京畿之外,在于四海能否太平,却没想到这天意巨变就发生在京畿之中,就在他抬起头所能望见的最近的、最牢固的这片天穹。

漆黑的门外响起宫人的悲哭,他们说太子死了,长平侯也死了,就死在宫门外。

他不信,他推开那漆黑的门,他跑了出去,他要去见阿父,他要去找姑母。

虞儿太小,可他不小了,他也有武功,他也可以保护阿父和姑母!

他自幼没有母亲,阿父忙于征战一直未再娶,他长在宫中,姑母是他最亲的人,今日人人避之不及的椒房殿是他恐慌下最想回的家。

但四处太乱了,到处在清剿,不相干的宫人也仓皇奔逃躲避,他被一名想要立功的内侍认出抓抱住,他咬碎那内侍一只耳朵,挣扎脱身,手与头并用,将那惨叫的内侍抵推入积雪的沧池中,又抓起几乎被冻破的石头砸破一个阻拦他的宫娥的头。

一路奔逃,几次险些被抓,他受了伤流了血,视线模糊,头脑晕眩,只觉整座宫城都在哭,哭得天地摇动,路都变了形。

他迷了路,绊倒在不知名的小径,扑通一声扑在雪窝中,恍惚中仿佛听到另一声更轰动的坠落声,紧接着有惊天动地般的密集悲哭声爆发。

似乎是某种感应,他突然怕的浑身发抖,强撑着要爬起来,见一人影匆匆经过,手中提着宫灯。

他从那盏灯往上看,见到一张曾见过的脸,五皇子刘承的生母,芮姬。

刘承是一起读书的公主皇子中话最少的一个,因年龄相仿,他也曾想拉着刘承一起去寻思退玩,但芮姬出现,总将刘承牵走,战战兢兢小声对刘承说:他们即便并非坏孩儿,却个个金尊玉贵,玩闹也会伤人,也会被人利用,不能招惹祸事……忘记上次的教训了吗?

芮姬向来胆小,那晚出现在那里,是因她的兄长芮泽也在宫中,刘承亦不知在何处,她遣了婢女去寻,婢女迟迟未归,她放心不下,鼓起勇气提灯而出。

最胆小的芮姬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胆的举动,或许是因那夜宫里的人好似都疯了,到处都是血和死人,感官被放大到极致后变得麻木,让她产生了将那个孩子从雪中拉起来这件事并没有多么严重的错觉。

仍有内侍在追赶他,芮姬匆忙下就近带他藏入一座破旧宫舍。

那座宫舍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小内侍的尸体,已不知死了几日,芮姬对着那病死小内侍的尸身流泪,喃喃着说:【是天意,看来真是天意……】

这时有一队禁军快步奔行而过,口中高声宣布:【凌皇后自戕伏诛!】

他哭着要出去,芮姬将他死死抱住,捂住他的嘴,手被他咬破。

他受伤之下力气流失,悲恨恐惧下几乎昏厥,芮姬颤抖着替他换上那小内侍的衣服,最后摘下他的玉佩,系在那具尸首身上。

芮姬将宫灯留下,烧起一场大火,带着他躲进黑夜里。

待天亮时,面对惊惶的婢女,芮姬开始彷徨后悔。

芮姬似乎从无主见,她甚至无助地问婢女,该怎么做才好。

婢女提议将他交出去,芮姬慌乱地说他会将她供出。

【我才不会!】昏沉沉默许久的他不齿如此卑鄙忘恩举动,近乎羞恼地大喊证明。

芮姬愣住,转头看他,她将眼泪流下,也决定将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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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姬紧紧抱住想要逃出去的他,哭泣着说些支离破碎的话:【我刚被送入太子宫时,没有名分,那些人都想欺辱我,是长平侯将他们驱退……】

【后来跟着陛下从太子宫搬出来,后宫里的人越来越多,她们也要来欺辱我和承儿,是皇后娘娘可怜我们母子,准许我们活下去……】

【若无长平侯平定乱势,诸国归心,天下畅通,我和兄长只怕再无团聚可能……】

【兄长是我的至亲,也是恩人,幼时他为救我被大水冲去,流落在外,与人当牛做马,吃了无数苦头,但他活下来了,活下来才有日后……你也活下来吧。】

【我信天命,将你遇见救下,是我的天命。你命不该绝,活下去是你的天命。】

她把他藏进用来盛放天地香的箱中,躲避禁军的搜查,却也提早与他说定,若他仍被发现,她无力再保,还请他自称是混乱中伺机躲藏在此,与她并无干系,她全不知情。

禁军和内侍只来过那一次,大约谁也想不到谨小慎微的芮姬会有胆量窝藏逆贼之子。

又因那具内侍尸首很快被认定为凌家子,芮姬含泪告诉他,那未必能瞒过所有人眼睛,想来是有宫人感念凌皇后旧日恩德,暗中也帮着遮掩了。

他却病了,分不清梦境现实,被真实的噩梦折磨不休,他浑身发抖,畏光畏声,拒绝进食,甚至有伤人伤己的躁戾举动。

芮姬惊吓不已,用捆扎天地香的麻绳缚住他的手脚,用麻布堵住他的嘴。

芮姬将婢女向太医署为她讨来的安神药喂给他,他喝不进去,强咽下去的也无效用,他就要被悲恨磨碎,逐渐没了眼泪。

数次濒死之际,他总在想,思退是不是也是这样,陷在同样的诅咒里,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芮姬手足无措,她不敢去请医士,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用她所知来安抚他。

她信天命,信鬼神,信道法,她日日诵道经,那甚至像是一种提前的超度法事。

他真的被超度了,她所诵经文如同符咒,印入他的躯体,抓住了他即将要被仇恨磨碎的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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