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耀中文网syzww.com

被掀翻的案几滚下御阶,隔着崩飞的碎盏,皇帝一双怒目看着下方殿中的人。

闻讯赶来的皇后与太子,被雨水打湿衣衫的芮泽,以及被雨水和血水同时打湿衣衫的刘岐,后方则是过寿的鲁侯以及陪同鲁侯过寿的灵枢侯。

浑身冰凉的芮泽因为这张被掀翻的几案,顿时腾起一层冷汗,他赶忙俯身,双手贴地,再次解释:“陛下明鉴,臣今日之举当真是为了捉拿那尚在人世的逆贼凌家子……却不知那斗笠下看不到面容的人,缘何会变作了六皇子!”

“好一个却不知!”皇帝质问:“照此说来,你今日之举,乃是为特意捉拿凌从南——然而你是如何断定那个孩子尚在人世,又是如何断定他会出现在你设伏之地?甚至斗笠下面容不明你却依旧能够断定其身份!——芮泽,你大张旗鼓大动刀刃言之凿凿,你所笃信的凭据依仗是什么?倒是说来让朕听一听有几分可信!”

芮泽脸色变幻。

他当然有凌家子还活着的凭据,他当然有凌家子今日会出现的依仗!——以此来证明他没说假话!

然而……

芮泽低垂着头,余光瞥见皇后的袍服。

他的凭据与依仗是说不得的家贼同谋,而此事此刻变成了那个死小子拿来反制他的依仗!

皇后面色惶惶,心中尽是惊涛骇浪。

而芮泽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皇帝的质问:“自云荡山祝执一事后,四下一直有凌家子还在人世的传言,臣为替陛下分忧,故使人留意此事……近日臣听闻有疑似凌家子的人出现,于是令人追查其踪迹……臣知此事不宜宣扬,未有结果之前也不宜惊扰陛下,因此才打算将人捉拿之后再禀明陛下。”

他也知道这解释过于苍白,若今日将人抓到,自是什么都好说,可没抓到不说,反而误认误伤……于是这一番缺乏实证的说辞,反倒像是蹩脚的开脱。

芮泽不敢抬头,也知皇帝是何等表情,急乱下,他唯有去抓对方别有居心的疑处:“此事是臣大意了,然而不知为何,六殿下始终以斗笠遮面不说,全程也未曾喊破身份,否则想来也不会结下这样深的误解了!”

皇帝的目光慢慢转向刘岐,刘岐看向芮泽,嘴角浮现一点讽刺的笑:“斗笠遮面自是因今日风雨不绝,至于为何不曾自昭身份——恕我愚钝,我全程竟不知芮侯杀错了人,这竟是一场误解。”

芮泽暗暗咬牙间,只听那死小子一句句泼出更黑的脏水:

“还是说,这诛杀反贼子的名目,不过是芮侯在见到我寻得鲁侯庇护作证之后,临时想出的错认说辞?”

“芮侯虽有急智,然而临时编造的谎话到底漏洞百出——莫非芮侯得知的消息中,凌家子也与我一般,左腿恰有同样伤残?”

芮泽几乎脱口而出——昧地谩天的竖子,还敢提这欺君之罪!

然而这满肚子黑水的小子从西王母庙一路瘸到建章宫,他纵捅破这谎话,也不过要变成对方口中的栽赃狡辩!

什么话都被这毒小子说尽堵死,芮泽脸色发青,唯有道:“陛下,是臣抓人心切,见六殿下所使是为长平侯所不外传之枪法,便一时未顾得上做出更多分辨……”

长平侯所不外传之枪法却传给了六皇子,是为某种亲密传承与延续,这句话似意在挑起帝王心结忌讳,以换取帝心偏移。

然而这句无可辩驳之下的隐晦挑拨,却换来皇帝一句:“朕历来知道,凌轲待朕的儿子,一向还算真心。”

芮泽心底一震,早已吓得满脸泪水的芮皇后俯身拜下:“陛下,此事是臣妾的兄长错听错信,糊涂大意,但请陛下责罚,却也请陛下信他绝无公然刺杀皇子的胆量与居心!”

看着惶然受惊的皇后,皇帝意味不明:“看来皇后确是不知情。”

怒气未消的目光扫向始终没说话的太子:“那太子呢,芮侯所谓设伏捉拿反贼之子,太子知情否?”

刘承不敢迟滞地道:“儿臣亦不知情!”

“好。”皇帝重新看向芮泽:“一个毫无凭据的名目,即可在皇城脚下以兵刃设伏,朕不知情,皇后不知情,太子亦不知情,芮侯还真是一心为朕分忧啊……”

这声音已不复起初暴怒,芮泽却刹那间自心底升起寒意,他依旧维持俯低上身双手撑地的姿态,此刻忍不住慢慢抬起眼,遥遥上望,见一双老态龙目,其内藏有忍无可忍的憎恶,憎恶下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顷刻间,芮泽如失去全部支撑,头颅与脊椎一同卸下全部力气,一节节悉数贴伏在地上:“陛下,臣知错!臣不该任性妄为,自以为是,闹出此等荒诞乱象……是臣大错特错了!”

皇帝定定看着那颤栗认错的高壮影子。

起初此人与芮姬重逢相认时,不过细细长长一条马奴,乍然得了富贵,口腹之欲得到准许,几乎是以补偿心态往这幅骨骼里塞肉填血,因缺乏节制,眼皮也日渐厚重,慢慢就看不清自己该站的位置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食欲与太多欲望相通,乍然放开的口腹之欲不懂得节制,其它欲望似乎也要走上同一条不知餍足的路。

今日真实目的无论是要抓凌家子还是杀他刘家子,此举背后显露的皆是同一张急功近利的贪婪彘脸。

杀意有一刻在翻腾,视线扫过殿中的皇后和太子,皇帝抿紧了铁青的唇。

芮泽惶惶间,上半身直起,稍转向一侧的少年,抬手施礼:“今日是芮某及手下人眼拙,未识六殿下,险铸成大错,今日六殿下所负之伤,某愿十倍受之,任凭六殿下处置消气,以作偿还赔罪!”

今日设局不成反被算计,事已至此,因不想咽气,只能先咽下这口气,芮泽微抬起厚重眼皮,对上刘岐投来的视线。

四目短暂相对,芮泽即觉察到那目光慢慢移动,却是落在他颈项处。

身上带血的少年透着鬼气,阴冷的视线仿佛薄薄的利刃,凭空便能切断他的颈骨。

芮泽浑身汗毛戒备,旋即却闻一声嗤笑:“此处并非草莽江湖,而是天子朝堂,陛下尚未发话,我如何能擅定芮侯之罪罚?”

刘岐面向上方:“今日此处无朝臣,唯有凑巧将儿臣救下的鲁侯与灵枢侯。而芮侯话中之真假,儿臣亦无更多实证可以证明,此事是国事亦是家事,无论父皇如何做主处置,儿臣皆不会有任何异议。”

听着这番话,皇帝心间不知是松缓还是怔然更多一些。

皇帝看着那个低下头,满身血的孩子。

医士已看过,伤势不算重,血大多是别人的血,但也足可以见经历了怎样一场凶险恶斗,而这些年来,在他这个父皇未能看到的地方,这样的刺杀亦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此刻却因为察觉到了他这个父皇的迟疑权衡,而未曾有揪住此事讨要公道的举动。

皇帝极慢地喘了口气。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过他这个父皇上一次做出的处置……这孩子刚回京时,遭人下毒,他彻查之后,未有揭破什么,只是罚了太子和皇后去往神祠思过以作惩戒警示。

他不是不想借今日之事重惩乃至除去芮泽,只是秋狩未至,诸王侯还在京中,若在这时候对芮泽下死手,四下必然认定他有废太子意图,王侯间必有异心趁机滋生,若在王几之地挑起异乱……

但凡会有可能引发动乱的举动,皆要等到秋狩之后、以及梁国之乱平息才能有所决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