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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渔哥儿拿著干手巾过来时,根本不敢抬头看鱼阵的脸,露出来的耳朵和半边脖颈子都是红的。

他皮肤白,身上略泛一点红便分外显眼。

姚芳替鱼阵除了雨披,顺手掛在一旁架子上,见状笑著打趣道:「之前我们姑娘经过时,你小子总偷偷看,如今进来坐下,怎的不敢看了?」

此言一出,那渔哥儿脑袋裡登时嗡的一声,整张脸红似滴血,几乎要当场烧起来。

他「我」了半日,也没「我」出个之乎者也来,最后只喃喃道:「小生,小生不是故意的……」

唉,偷看人家姑娘什麼的,属实不是大丈夫所為。

唉!我有罪!

姚芳等人只是憋笑。

海,这小子真有趣!

鱼阵自己倒不在乎这些,只见对方羞愤欲死的模样,便对姚芳笑道:「莫要乱讲。」

又转头对渔哥儿说:「敢问尊姓大名?」

渔哥儿头都不敢抬,拱手道:「不敢不敢,姓萧,单名一个渔字,三水鱼。」

「渔?」鱼阵笑起来,「这可是缘分了,我名中也带一个鱼字,只是没有水。」

听她这麼说,萧渔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恰对上鱼阵一双带笑的眸子。

她可真好看。

像一朵灿烂的,肆意绽放的玫瑰。

从那之后,两边就算认识了,每每鱼阵经过时,若萧渔閒著,她便在马背上頷首示意。

秋冬时节多大风天,多霜雪大雾,偶尔天气不好时,鱼阵等人便也去萧渔茶棚内歇息,期间不免说话。

时候久了,也就熟了。

萧渔虽还时常脸红,却不再像当初那般不敢直视了。

对鱼阵而言,她的生活总体没什麼改变,但每隔几日出城的那段小插曲,却渐渐鲜明起来,像平地上开出来的一点小花,叫人生出一丝期待。

转眼快到年关,天寒地冻,行人赶路艰难,茶棚买卖好了不少,可再忙,只要鱼阵坐骑的蹄声响起,萧渔总能在第一时间跑到路边与她打招呼,哪怕只是一次无声的頷首。

有几次难得两人都有空,鱼阵见他每次都在看书,便论起史来,不曾想萧渔竟对答如流,见解独到。

鱼阵从小跟著师雁行读书,天南海北杂七杂八,什麼都看,又接触过许多三教九流、见识广博的人,自问思维开阔,同龄人中少有敌手,可对著这个萧渔,竟也能说得有来有往。

「哎,同你说话真痛快!」她便奇道:「你这般学识,怎的不去科举?」

萧渔浅浅笑了下,说了家中情形,鱼阵便歉然道:「抱歉。」

她只是没有父亲,但有娘,有姐姐,饶是这麼著,偶尔想起还觉得难过。

可他却几乎一无所有。

萧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人生苦短,早晚都有这一遭,看开了也就好了。」

他祖籍本地,但父亲那辈就出去闯荡了,中了举人后,暂且在外头混了个不入流的小官儿来做。

谁知后来重病,想著落叶归根,这才带著家人回来。

早年萧渔确实难过的,可后来就想开了,家裡人不过是先行一步,焉知来日你我结局就比昔日的他们更好呢?

家人的去世带走了他生命中很多宝贵的东西,但似乎也带来了许多,让他能更平静地应对一切波折。

於是他开起了茶棚,一边温书,一边看著往来的人群。透过那些人,他彷彿看到了一张张画卷,一本本书,那些画卷中、书卷内,都是人生百味。

这日回城时,鱼阵特意来茶棚喫茶。

她自己来的,姚芳等人都没跟著。

「快过年了,家中要到处走动,母亲和姐姐应付不来,我得在家裡帮忙了,直到正月之后,恐怕没空再出城。」

认识这麼久,萧渔也渐渐瞭解到她的身份,听了这话,也不细问,只隐隐有些失落。

「嗯。」

她有个很能干的姐姐,这几年师家好味的买卖如日中天,那位师夫人又与许多达官显贵交好,更是端阳郡主公开的好友。

她还有个很能干的姐夫,不及而立之年便已是四品大员……

接下来,两人都没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鱼阵将碗中残茶一饮而尽,抓起马鞭走出去。

萧渔默默跟出去,目送她翻身上马,又伸手替她递上韁绳。

「你来京城吧!」鱼阵抖了抖韁绳,忽道,「京城什麼都有,很好的。」

萧渔仰头看著她,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好。」

转过年来,孝期已满,他就可以参加县试了。

少年站在瑟瑟秋风中,凉风掀起他的衣角,修长、挺拔,像极了一株杵在荒野中的竹子。

鱼阵笑起来,两隻大眼睛弯成月牙状。

她双腿轻轻踢了踢马腹,一抖韁绳,马儿便踢踢踏踏跑远了。

萧渔追了两步,鼓足勇气大声喊道:「我会去京城的!」

京城什麼都有,可都不敌一个你。

过年期间,师雁行和柴擒虎照例跟江茴、鱼阵一起过年,柴擒虎就偷偷问师雁行,小姑娘是不是有秘密了。

好几次都看她出神呢。

师雁行就笑得乾巴,「这不是很正常嘛!」

又直勾勾瞅著隔壁桌正跟江茴说话的鱼阵,幽幽道:「姑娘大了,有秘密嘍~」

柴擒虎:「……」

笑不出来其实可以不笑。

师雁行年前就发现了端倪,私底下还问了姚芳,又查了那个叫萧渔的底细。

不得不说,心情很复杂。

这麼多年来,师雁行对鱼阵真是掏心挖肺,担著姐姐的名儿,干著养母的活儿,一点点儿把个豆丁拽成现在的少女。

眼见著如今姑娘长大了,亭亭玉立了,能独当一面了……野小子出现了!

你要抢我闺女!

不对,你要抢我妹!

这他娘的是不是有点找死?!

可少年时期的懵懂多麼弥足珍贵,从理性方面来讲,师雁行又不忍心破坏。

更何况那姓萧的小子也没做什麼出格的事,就是见我家女孩儿美丽大方,心动……妈的顏狗该杀!

深入接触后发现我家女孩儿不光好看,而且极富内涵,心灵也美……哼,算你小子有眼光!

师雁行越想越烦躁,总觉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的症状,然后就在柴擒虎心惊胆颤的目光中喝醉了。

年后,萧渔果然拿著户籍文书去官府报名了县试,中间鱼阵频繁与他交流读书感想,倒很有点志同道合的意思。

县试结束,萧渔很顺利中了秀才,又因成绩优秀,入了京城本地的官办学堂,每月可领银米,日子一下子好过许多。

进了学堂之后,萧渔就不像以往那麼自由了,鱼阵开始跟他书信往来,倒有些像笔友。

托这个的福,师老板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一年之后,师雁行与柴擒虎诞下一女,乳名虎仔、嫖姚,大名柴嫖,寓意轻捷勇猛,爱若珍宝。

此时柴擒虎已近而立之年,同龄人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才当爹,一时欢喜无限,恨不得尿布都自己上手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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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虎仔断奶,骨头长硬了,能走几步了,当爹的只要不穿朝服时,都把小姑娘扛在脖子上骑大马,招摇过市毫不避讳。

有同僚看不下去,私底下同他说:「都说隔辈儿亲,你好歹也是四品命官,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柴擒虎不听。

「你连自己的崽子都不亲不疼了,还回去亲旁人?简直荒唐嘛!」

同僚:「……」

他娘的,这歪理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几年间,柴擒虎越发受重用,而师雁行与端阳公主也阴差阳错成了好友,外人见缝插针想要与他们交好。

师雁行是女子,年纪又跟绝大部分誥命夫人差辈儿,几乎说不上什麼话,官员们只好从柴擒虎身上下手。

之前他能推则推,如今却不推了。

这廝开始公然混饭吃。

最初又有人给柴擒虎递帖子时,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的準备,不曾想对方竟满口应下。

且不说做东的如何欢喜若狂,宴会当日,眾人却看著脖子上顶著个奶娃娃的柴擒虎目瞪口呆。

「唉,我闺女亲我,走不开。」柴擒虎小心地将虎仔抱在怀裡,不无得意道,「我想著诸位既然说是家常便饭,想必添个孩子不过分吧?」

虎仔老老实实窝在亲爹怀裡,软乎乎的胳膊腿儿一节一节的,两团腮帮子肉鼓囊囊,隐约露出来镶嵌著红宝石的攒丝金项圈。

小姑娘咕嚕嚕的大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等亲爹说完了,自己也挥舞著胳膊喊:「哇啊啊~」

好多人啊!

眾人:「……」

一时眾人面上直如开了染料铺子,赤橙黄绿青蓝紫,端的美丽。

原本喊来的窑姐儿,扭著腰肢到了门口的,被临时撵走了;

原本弄了新鲜烟丝来的,也只好憋憋屈屈收起来。

至於什麼吃酒的,说荤段子的,对著个吃得满脸油光的奶娃,你张得开嘴麼?

柴擒虎一点儿不受影响,胃口特别好,脸皮也厚,见满桌菜没几个孩子能吃的,这廝竟现场点起来。

「要个红豆蒸蛋羹,对,你没听错,红豆沙磨得细细的,蛋羹蒸得嫩嫩的……」

虎仔拍手,「蛋蛋!」

娘做的蛋蛋最好吃!

来点菜的伙计抬头,看著包房内為了满桌子的老大人们,有满脸褶子的,有一把鬍子的,还有颤巍巍直喘气的……

「……好,蒸蛋羹,就一个吗?」

看有几位老大人似乎牙口不大好的样子呢。

然后满面菜色味同嚼蜡的大家就发现了,有其父必有其女,虎仔这名字是真没起错,那麼刚断奶的丁点儿大的小崽子,真他娘的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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