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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

行叭。

胡霖笑着叫人给?他上?茶,再看看那几位比这位小阁老还大许多的翰林们,一时?竟有些恍惚。

自从离开翰林院,秦放鹤已有许久没像这样第一时?间了解全国动向了,倒也有了几分怀念的意思?,吃着茶,细细聆听。

挺好,有对外?的主要?矛盾撑着,各处忙着开荒种地,天下太平。

以至于曾一度销声匿迹的各地官员废话问好,又有了冒头的迹象:

“臣广西巡抚成为安谨奏,本?地一株千年挂绿……”

简单来说,就是“陛下,微臣治下有一棵老荔枝树得陛下您的庇佑,长得贼好,每年结果贼多,又大又甜,便如同陛下您一般,老当益壮,每每看到,臣都倍感亲切,又因无?法时?时?瞻仰圣颜,聆听您的教诲而忍不住潸然?泪下。”

言外?之意:想您,想回京!

太子:“……”

念折子的翰林修撰表情也有点古怪,末了,颇为忐忑地瞅了天元帝一眼。

天元帝短促地笑了两声,伸手示意,那位修撰赶紧双手捧上?。

天元帝取过毛笔,蘸了朱砂,当即龙飞凤舞地批道:“连篇累牍,皆是废话,无?事不必问安。”

经过这么一打?岔,天元帝忽然?没了继续听的欲望,对翰林院众人一摆手,又看向秦放鹤,“什么事?”

秦放鹤起身行礼,“陛下,”又向太子问安,“殿下。”

“嗯嗯,”对喜欢的臣子,天元帝不大在意这些虚礼,“坐下说。”

这小子个儿高,站起来自己还得仰着头听,累得慌。

秦放鹤就又坐回去,把交趾的情况和?内阁方才?的商议说了,“究竟如何,还需陛下示下。”

天元帝拨弄几下手串,先?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太子大开眼界!

啊,原来还能这么用人!

以毒攻毒,不外?如是。

“儿臣以为,甚妙。”

“妙在何处?!”接到任命当日,赵沛直接就懵了,回神后?二话不说跑去伯爵府,结果话一出口,抬头就看见桌边对坐的金晖。

金晖懒洋洋冲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么,赵大人对陛下安排有异议?”

类似的拱火多不胜数,赵沛看见他就烦,恨不得扭头就走?,可到底忍住了,憋着一口气?落座,直问秦放鹤,“这厮怎么在这里?”

人与禽兽,如何共事?

秦放鹤叫人上?茶,就听金晖好笑道:“你赵大人来得,我便来不得?”

这份差事毕竟是秦放鹤举荐的,于情于理?,临行前都该来拜访、道谢。

茶水上?来,赵沛看着汹涌的热气?,右手蠢蠢欲动,很有点对准了泼过去的意思?。

“为官者,为朝廷办事,为生民立命,就该将个人喜好、恩怨暂时?压下,”秦放鹤皱眉,“如此喜怒形于色,岂能成大事?究竟是我看错了人,还是陛下信错了人!”

两人就有些收敛,又听秦放鹤不快道:“左右尚未出发,若谁难当大任,此刻就说,我即刻入宫禀明陛下,另择人选!”

挑三拣四!

什么毛病!

私底下闹就闹了,这会儿还争来斗去,简直不可理?喻!

他甚少这般疾声厉色,骤然?拉脸,果然?很有些阁老的气?魄,赵沛和?金晖顿时?一僵,互瞪一眼,不说话了。

“谁退出?”秦放鹤冷着脸喝问道。

没人做声,鹌鹑成精。

“既然?如此,”秦放鹤叫人拿了文房四宝来,刷刷写下军令状,神色冷峻,“你二人现场签名、按手印,若意气?用事,延误军机,军法处置,提头来见!”

见他不似玩笑,赵沛和?金晖对视一眼,先?后?拿来看了,一言不发,签名、按手印。

秦放鹤亲自将军令状收好,不急着说话,只盯着二人看,直看到各个浑身发毛,哪儿都不自在,这才?开口,“此番出使交趾,代表的便是我大禄脸面,凡事三思?而后?行,务必将个人得失压下,倾力合作……可有异议?”

经过刚才?一吓,此刻气?氛凝重而严肃,赵金二人谁也不敢抖机灵,俱都应下。

秦放鹤又道:“你二人是我一力举荐,荣辱一体,不妨先?小人后?君子,咱们丑话说在头里,若因小失大,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肯容人,敢用人,却不意味着允许别人骑到头上?来,更不会允许对方趁机打?小算盘。

倘或后?期这两人真起了小心思?,不管是赵沛还是金晖,他都不会手软。

上?位者若一味和?善,只会让下面的人失了敬畏,伺机造反。

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方是正道。

赵沛和?金晖果然?不敢再斗嘴,郑重应下。

“如此,赵沛为主,金晖为辅。”秦放鹤言简意赅道。

论资历、论出身、论风评,赵沛都压金晖一头,这样那排是理?所?应当的事。

金晖眉头微蹙,很快舒展开,并?未多言。

秦放鹤看了赵沛一眼,语气?微微和?缓,“陈芸非等闲之辈,其心机手段远胜寻常男子,不可以常理?度之,慕白,你为人耿直、心地慈软,有光若有主张,你切莫一味否认,拘泥于常态。”

赵沛张了张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嗯,我分得清轻重。”

朝廷敢用金晖,子归今日又说这番话,就证明是陛下愿意用金晖,自己自然?不会因个人偏见而限制。

这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立功的机会。

眼见金晖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秦放鹤忽看着他冷笑一声,口中却仍旧对赵沛道:“然?此人手段激进,必要?时?刻,许你武力镇压。”

自己不在,以赵沛耿直的脾性,还真未必玩儿得过金晖。

金晖:“……哈?”

赵沛:“……哎!”

天元四十九年三月,赵沛、金晖率使团自北直隶沿直白铁路抵达白云港,乘船入海,直奔交趾。

因此去漫漫,二人都带了不少行李,其中金晖的一个箱子尤其引起赵沛主意。

箱子很大,很大,很漂亮,但偏偏又很轻,一个成年船夫就能搬着健步如飞,还上?着锁,不知究竟有什么古怪。

四月底,船队在交趾东南港口登陆,境内的大禄将领亲自前来接应,一路护送至交趾首都大罗城。

沿途赵沛和?金晖留心观察,发现内战确实对这个国家造成巨大伤害,房屋损毁、野草丛生,放眼望去不见人烟,偶尔见到的,也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显然?精气?神都被战争和?疾病摧毁了。

这是一个满目疮痍,正在废墟中缓慢萌发的国家,一片荒芜的背后?,蕴藏着狼和?虎的野心。

直到使团抵达大罗城,周围的街景才?勉强与“繁华”沾边,人们的神情中也多了点灵动,可真要?比较,也不过大禄寻常州府的程度罢了。

陈芸亲自接见二人,并?举办接风宴。

席间双方谈笑风生,半点看不出龃龉,陈芸更绝口不提两国之前的约定。

一起飘洋过海,一起长途奔波,此刻的赵沛和?金晖终于磨合出一点类似于战友的情谊,私下交换了无?数个眼神,然?后?……根本?看不懂对方想说什么。

金晖:“……”

妈的,费劲!

酒过三巡,歌舞正酣,赵沛眼睁睁看着金晖出列,笑盈盈对陈芸道:“女王陛下可记得有几位使者仍滞留我朝?”

别说陈芸,就连赵沛都愣了下,然?后?两只眼皮齐齐狂跳,该不会……

短暂的茫然?过后?,陈芸笑道:“大人说笑了,朕不记得这三年曾向贵国派过使者。”

“是么?”金晖挑眉,眼底本?就稀薄的醉意瞬间消散。

他转身,对侍从朗声道:“抬上?来!”

赵沛眼睁睁看着两名侍从抬着那只眼熟的大箱子上?来,做足了珍重的姿态。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所?有人,从陈芸,到交趾朝臣,到近几年常驻交趾的大禄将士,俱都将目光汇聚到这口描金绘银的漂亮箱子上?。

待走?到陈芸座下,两名侍从分别分出一只手来掀开箱盖,露出里面凹凸不平的布包,然?后?他们同时?捉住箱底,“哗啦”一声,将里面的布包倒了个底朝天。

“哗啦!”

“咔嚓!”

“砰!”

众目睽睽之下,一大团布包落地,伴着硬物磕碰的声响,无?数块灰白色的东西从布包之内滚了出来,长的短的,圆的扁的。

所?有人都近乎本?能地半站起身,努力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去看,看这一箱被使团千里迢迢从大禄朝带来的珍宝,然?后?……

一名交趾大臣离得比较近,正吃得微醉,突然?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球状物咕噜噜滚过来,撞到自己脚边后?停住了。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眨了眨眼,“……啊!”

这一声好似信号,紧接着,尖叫声、跌倒声、撞翻了桌椅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金晖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抚掌大笑,“路途遥远,尸首不易保存,故而我特?命人煮熟、脱骨,陛下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