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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振业嘿嘿笑着挠头,罕见的有些腼腆,“八岁上订的娃娃亲,今年过年就要回去办事。”

“哎呦那可真是恭喜!”秦放鹤也没想到真就问着了?,“那成亲后?怎么办,把嫂夫人?带这边来?只是有些远……”

齐振业用力?搓了?把脸,“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娃,宝贝得很!原本说?的是十?七就成亲,硬是拖到今年!长辈也不舍得远走,饿就琢磨着,回去商量一哈,她愿意跟饿来就来,实在?不愿意,就先在?娘家多住几年……”

他一个大男人?骤然离家都难受得很,更别提个娇滴滴的女娃了?!

自?家媳妇自?家疼,日后?有的是时候团圆!

吃过羊肉,秦放鹤又叫了?秦松来考察课业,齐振业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

乖乖,饿弟还偷偷收徒弟了??

难怪训饿的时候那么熟练。

秦放鹤和秦山去县学后?,村里?但凡有人?想要读书的,都来找秦松。

他倒是来者不拒,每日单独抽出一个时辰教人?,奈何读书实在?是苦差事,秦松无甚威望,弹压不住熊孩子们,故而大部分人?短短几天便打熬不住,跑掉了?。

“如今只剩两?个,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另有一个倒是天天来,学得也很好……”秦松看了?秦放鹤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秦放鹤正给他批描红,听见停顿,迅速抬了?下头,“只管说?。”

“是个姑娘,就是村子东北角五叔家的梅梅。”秦松说?。

小姑娘今年才七岁,上头有几个哥哥,都挺能干,家里?是白云村少有的宽裕。因劳力?足够,梅梅便不用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从小干活儿,每天只是玩耍。

如今爹娘眼见姑娘大了?,再疯小子似的漫山遍野跑不像话,便将?她塞过来读书。

原本一家人?也没指望梅梅学出什么,有点事引逗着,不出门闯祸就行。可万万没想到,一屋子男娃娃都跑光,梅梅留下了?!

小姑娘脑子很灵光,记东西很快,当然,忘得也快……

但这已经非常了?不起。

有人?听自?己讲课,秦松很有成就感,但他以前?从没听说?过女孩子读书的事……

秦放鹤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她既愿意听你讲,你便教,只要学得好,日后?我自?有安排。”

有了?这话,秦松就放心?了?。

自?始至终,齐振业都在?旁边看着,未发一言。

晚间秦松离去,哥儿俩搬了?大椅子在?院内赏月。

凉风习习,秋虫咕咕,墙头上探进来的树枝刷刷作响,分外惬意。

十?五将?至,月亮已经很圆了?,巨大的玉盘一般高悬天际。

明亮的月光照下来,整座小院儿上下都像镀了?银光,不用点灯就亮堂堂的,晃得地上影子老长。

齐振业翘着二郎腿,手臂交叠枕在?脑后?,对着月亮瞅了?老半天才问:“你教村子里?的人?读书,教姑娘读书,是想做什么呢?”

认识这么久了?,他有时间觉得能看透对方,有时候却觉得像隔着一层雾。

秦放鹤正低头剥石榴。

院子里?的石榴熟了?,不多,也不算大,但意外是甜口的,非常好吃。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句,“你想过将?来吗?”

将?来?齐振业一愣,扭头看他,“你想过?”

他确实没想过。

那种事,不是活着活着就到了?么?

月光洒在?秦放鹤脸上,映出深深的轮廓,将?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他轻声?呢喃。

齐振业沉默片刻,胳膊肘撑着椅子半坐起来,“你跟孔家的那小子是不是瞒着我筹划了?好多事?”

他罕见的没有用“饿”,似乎潜意识里?想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秦放鹤一咧嘴,牙齿被月光照得惨白,半点不回避,“是啊!”

齐振业张张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概,是眼睁睁看着友人?越走越远,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秦放鹤不紧不慢剥好一大捧石榴籽,仰头倒入口中,牙齿压下去,沁凉甘甜的果汁喷涌,溢满口腔。

真甜。

他拍拍手上碎屑,仔仔细细吮吸掉每一滴果汁,再把干瘪的石榴籽吐掉,“若你此时继承家业,有几分把握守住?”

齐振业顺着想了?下,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没把握。

他曾从父母口中听说?他们当年只身闯关的经历,因年深日久,故而许多细节都是草草带过,但仅从那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窥见当年的惊心?动魄。

关中连接内外,多少沾染了?关外气息,民风彪悍,两?个外地人?能在?那里?站稳脚跟,着实不易。

秦放鹤站起身来,用力?捏了?下齐振业的肩膀,“齐兄,你我非亲非故,相识也不久,虽投缘,可我实在?没什么资格和立场教你做什么,然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总要会点儿什么。”

固然有一点私心?在?,但秦放鹤也是真心?不想失去齐振业这个朋友。

朋友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根源就在?共同语言。

这是个交通和通讯都极度落后?的时代,若来日他和孔姿清越走越高,而齐振业还龟缩不出,一年可以,两?年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也可以,但终究会渐行渐远。

就像曾经孔姿清的京城玩伴,像秦放鹤前?世那些老同学。

没有矛盾,但就是散了?。

要么从文,要么从商,齐振业必要选一样。

当然,他也可以不选。

中秋节回到县学后?,孔姿清隐约感觉到齐振业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对方不说?,他也懒得问。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秦放鹤干了?件大事,吓死人?的大事。

对秦放鹤而言,县学最具吸引力?的不是教师,也不是同窗,而是可以免费借阅的藏书。

在?这里?他不仅读了?许多外头买不起、见不到的好书,甚至还发现了?朝廷邸报。

邸报,简单来说?就是朝廷主办的官方报刊,全?国上下的大事要问都刊登于?此,是了?解时局的不二选择。

邸报发行于?京城,每月有专人?汇总后?下发到府城,然后?再由府城继续下放,普通人?是接触不到的。

但县学有。

除此之外,从乡试开始,各地历年的考试范文选本也由各地官府统一刊刻后?在?各地府州县学流通……还带着考官的名字。

这些发现令秦放鹤如获至宝,同时,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倒推考官。

自?乡试起,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地方官员只为辅助,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秦放鹤的科举之路上,方云笙能起到的作用无限趋近于?零。

可能在?绝大多数看来,到了?这一步,那就看命了?!

遇到欣赏你的考官,一飞冲天;遇到不喜欢的,名落孙山。

但秦放鹤不信命。

历来各地考官任命皆由皇帝一人?掌控,考官们接到旨意后?三?天内必须出发,一直到考试结束之前?不得对外联络,所以原则上在?抵达考场之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一举措最大限度降低了?串通舞弊的可能,也让推测考官的行为看上去几近不可能。

有需要的普通人?做不到,能做到的达官显贵们不屑于?去做,因为他们的子孙后?代想要出头甚至不必科举,哪怕不受荫庇,只要多跟着长辈出入几次,总有机会得到上位者青睐,随便跟谁打个下手,刷刷资历,便可加官进爵。

幸运的是,秦放鹤既需要,又能做得到。

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

乡试考官需从进士出身的侍郎以下京堂官中选拔,直接就为其圈定人?选范围。

但这个范围很大,大到足以让人?一看就想放弃。

大禄朝侍郎官居四品,其下摆在?明面上的文官就有从四品祭酒、布政司参议等,正五品的各路大学士、翰林学士、大理寺丞、光禄寺少卿等等,从五品的侍读、侍读学士、六部员外郎等等,从五品之下更是多不胜数。

但并非无迹可寻。

而秦放鹤要的,也只是一份主考官名单。

当今现年四十?六岁,正是谨慎的时候,而乡试又是正式为朝廷选拔人?才的第一步,所以主考官必然既要有资历,又要有威望,学士文采亦需上流。

如此一来,近五年新入翰林的学士们便可划掉,三?流同进士出身的官员也可以划掉。

主考官需避开本族、妻族,乃至亲传弟子所在?的籍贯地区,那么能来清河府监考的官员,又少了?一批。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与都察院分别相当于?后?世的检察院和法院,执政官员特长突出,流动性远不如六部,极有可能出任副考官,但出任主考官的可能性不大。

考官可能连任,但绝无可能在?同一地连任,所以再排除上届的考官名单……

最初意识到秦放鹤在?做什么时,孔姿清和齐振业都以为他疯了?,但当那份被浓缩为薄薄一页纸的名单摆在?面前?时,他们又觉得自?己疯了?。

齐振业看上去恨不得跳起来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好确保不是在?做梦。

原本几百人?的名单啊,现在?就只剩下二十?来个?!

已是二月,新一轮县试正在?进行,要不了?多久,县学内又会迎来新一批秀才,这里?可能是他们的起点,也可能是终点,谁又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