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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往下?推:没有官员喜欢被反对。

如果周县令自?己不同意,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将秦放鹤点为?头名,因为?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

郭腾可能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但不多。

所?以?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两次失败并非是坏事,关键在于是否能将每次失败深入剖析,化为?养分迅速成长。

如果郭腾想不通这次自?己究竟输在哪儿,那么今天就只是个开始。

然而周县令的下?一个动作却叫尚未平复的郭腾羞愤交加,只恨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众人纷纷收身归坐后,周县令竟又看向秦放鹤,和颜悦色道:“我见你话里话外似有未尽之意,况且那文章也是你写的,必然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说来听听。”

直到听了这话,包括郭腾、徐兴祖等一干人才纷纷变色,终于有些回过味儿来。

周县令分明就是向着秦放鹤那厮!

那他们刚才公然反对……

一想到这种可能,徐兴祖便暗道不妙,双手发凉起来。

他本能地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过了数遍,确认用词委婉,未有过多过激之处后,稍稍安心了些许。

坏消息是,他浪费了露脸扬名的大?好?时机;

好?消息是,没捅大?娄子!

还好?还好?。

左右有郭腾那自?作聪明的倒霉蛋在前面顶着,大?家也不会头一个想到自?己。

还有弥补的机会!

秦放鹤对此?早有准备,见此?情景便晓得自?己赌对了,当下?也不扭捏,便再?次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抬爱,蒙诸位大?人不弃,学生便斗胆说上一说。”

周县令脸上再?次泛起笑意,“你只管说。”

秦放鹤便道:“先父在世时,也曾使轮作之法,确实于肥田有益,数次轮换产量不减反增,但终究也未能坚持下?去。”

原本只听前面时,周县令还面带笑意,微微点头,觉得果然是读书人,到底比一般平头百姓明辨是非,晓得推行国策,却不想说到后面急转直下?。

“哦,既然产量不减反增,为?何又不能坚持?”

“大?人容秉,就先父所?言和学生自?己亲眼?所?见,原因有三。

其一,如今陛下?圣明,四海升平,百姓们日子好?过,自?然想吃得好?些,也能吃得好?些,又有谁想日日煮豆饭呢?种豆不比种麦,后者即便卖不出?去,也可全部留下?自?用,无需多次倒腾,简单方便,而黄豆则不然。”

少年之音清越,泠泠如玉珠坠瓦;少年之色皎洁,溶溶如月色倾洒,虽布衣棉袍难掩仪态舒展,举手投足隐现?名士风流,极尽赏心悦目。

这话听起来太舒服了。

虽然本质上也是说地方官做得不够,但首先肯定了朝廷策略和地方官的努力,言明在他们的庇护下?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有能力追求更高的,更好?的需求。

以?周县令为?首的一干官员听了,半点没有不适应,也纷纷点头。

言之有理。

那豆子吃多了胀气难受,但凡有得选,谁不想多吃白?面馍馍?傻子都会选。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单纯欣赏某个考生文章做的好?的程度,而是对方已经明确可以?与现?任官员论政。

周县令不禁动了爱才之心。

能说,敢说,竟还言之有物!来日即便这小子不能高中,自?己也要拉他来做个幕僚。

太适合正经干活儿了,胜过寻常书生百倍!

并非他有意偏袒,实在是……任谁来了也是如此?!

看看面沉如水姿色平平的郭腾,再?看看肆意挥洒神采飞扬的秦放鹤,周县令心中高下?立判。

比不了,真比不了,内在外在都比不了……

不等周县令开口,便有主管农桑的官员说:“只吃豆子自?然不好?,然朝廷本意并非如此?,那豆子可榨油,可做豆腐,收获之后卖去铺面岂不美哉?又肥田又多赚钱。”

他们就是想不通,好?处这么多,为?什么老百姓不干?

说不通嘛!

归根结底,还是政策落不到实处,这是古往今来的基层通病了。

秦放鹤看向那名官员,“大?人说得是,朝廷本意自?然是好?的,奈何……接下?来便是学生要说的第二个缘故。

若要将豆子卖出?去换钱,这就涉及到另一个行当,商,然隔行如隔山,百姓本业为?农,一字之差,天悬地别……”

让老百姓种地简单,埋头干就是了,可突然要让他们又承担起商人的部分职责,不亚于赶鸭子上架。

“卖出?去”,说得简单,什么时候卖?怎么卖?卖给谁?卖个什么价钱?没人管!

一切都让百姓自?己摸索,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凡能做到、能做好?,早就做买卖发财去了,谁还种地呢?

本来种麦子的时候收了粮食就行,现?在却要凭空多出?这么多流程,累不说,必然有投机者压榨赚差价,越发前途茫茫,谁乐意?

“第三,”见周县令等人若有所?思,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秦放鹤索性?一鼓作气说下?去,“第三就是学生方才与人辩论之处,教化百姓。”

周县令又来了一点兴致,“哦,怎么说?”

“百……”秦放鹤一张嘴,却是一副公鸭嗓,显然方才说多了。

周县令带头发出?善意的哄笑,对旁边侍从摆摆手,笑道:“给小秦相公倒热热的茶来,润了喉再?说。”

秦放鹤也实在渴得狠了,大?大?方方接过,一饮而尽。

“谢大?人赐茶,”他咂巴下?嘴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支吾道,“大?人,这个……学生能再?要一碗么?”

这才多少?

不够嘛!

众官员笑得更大?声,连带着几个刚才没参与论战的书生也一并笑起来,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不久前秦放鹤气势惊人,打得郭腾毫无还手之力,又对农桑颇有见地,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几乎忘了他的年纪。此?时见他这般活泼,不禁如梦方醒,哦,还是个孩子呢!

周县令哈哈大?笑,竟对那侍从道:“把茶壶给他。”

秦放鹤也不客气,还真就当众自?斟自?饮起来,一口气连喝三杯才停下?。

喝饱了水,他重新组织言语,迅速转换角色,“百姓见识有限,目光短浅,此?乃实情,他们只知跟风盲从,哪里晓得从长计议?譬如种地,一旦头一年有人种黄豆赚了钱,第二年所?有人便都一窝蜂的去种黄豆,然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市面上黄豆多了,自?然卖不出?好?价,又有奸商从中作祟,刻意压价,越发雪上加霜。

百姓手里没钱,哪里还会再?去种?此?国策自?然推行不下?去。”

秦放鹤看向周县令,目光灼灼,终于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若要顺利推行,非官府全程参与不能成。”

经济运作需要市场的自?由灵活,但在这种大?环境下?,更需要官府把控。

之前官府并非没参与,只是力气没用对地方。

说的不好?听一点,最底层最大?多数的老百姓根本不具备大?局观,更不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一年操作不好?,可能就全家饿死。

在这种背景下?,谁还敢冒险?

光喊口号没有用!

画出?来的大?饼再?香再?甜也不能充饥!

所?以?必须有朝廷兜底,官府全程控局,保证粮食不贱价伤农,这是后世无数次经验教训之后得出?的铁律。

既然他们善于跟风,善于盲从,官府就要利用好?这一点,让他们看到正确执行轮作之后的效果,等他们学会了才能放手。

秦放鹤自?己就是底层爬起来的,曾多次参与过扶贫,很?清楚新政之初的百姓便如牙牙学语的婴孩,对什么都一无所?知,需得有人把一切掰碎了,捧到他们跟前,手把手教导。

具体到轮作就是哪个村哪个镇今年种什么,别的地方种什么,不得有误。

最要紧的是不能种完了就不管,管种也要管收,一定要在收获之后帮百姓把豆子卖出?去!

什么时候钱真正到老百姓手里了,他们真尝到甜头了,不用官府催,他们自?己就会开始学着做,何愁新政不能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