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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如故说:“明日休息半日,午后动身。”

常伯宁:“这么急?”

“还要找一个人。”

“何人?”

封如故衔着烟嘴,口中涌出云雾:“正道之中,想要降魔诛恶,首推风陵、丹阳、应天川;但要论打探消息、寻灵问鬼之事,自是要找‘那个人’了。”

送走常伯宁,封如故有滋有味地吸完了那半袋烟,又将衣物尽数除去,立于镜前,仔细观视。

镜中青年半身雪练,半身肌肤破损,虽有青莲掩映,但清叶白石,终究不能掩饰蜿蜒盘错的旧日伤疤,甚至不若腰腹处盛放的红莲自然。

他按一按小腹上绽放的红莲花瓣。

受损的元婴受了激,立时发作起来。

不过也是陈年的刺痛,疼来疼去,倒是习惯了。

封如故扶着铜镜,看镜中的自己。

他向来是爱漂亮的,当年身上伤势见好,揽镜自照,看到身体被毁损成这等见不得人的样子,又痛得心烦意乱,不知撒过几回疯、砸毁过几面宝镜。

如今想来,倒是浪费得很。

想到初初受伤时自己的任性模样,封如故唇角含了笑,不知起了什么兴,对着如豆灯光,反手指去。

他年少时,已能藏蕴剑气于指,信手指月,便能剪下一段月光,为睡着的小红尘绾发。

而他现在连一盏灯都熄不灭。

封如故没有太多懊丧。

他自嘲地哂笑了一声,走到灯前,俯身下来,呼地吹灭油灯。

长天一月,投下的清影青盐似的沿窗棂洒落,被分割成小块的光斑。

封如故扑在床上,就势一滚,也不急着合上被子,眼望着帐顶,抬起一手,捂住了自己完好的左眼。

顿时,屋内的光线黯淡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青纱帐,看不分明。

他拥着被子,一骨碌翻坐起来,突然就觉出莫名的孤寂和清冷来。

这种心境,向两个徒弟倾诉,未免滑稽。

师兄这些年对他太过关怀,以至于到了让封如故无可奈何的程度。

他可无意勾起师兄的忧愁。

封如故思来想去,竟只想到了一个在此时能由得他任性撒野的人。

……反正自己在他那里已是板上钉钉的老不要脸,想必他也不会更讨厌自己了。

相比于依赖一段亲密关系,封如故更习惯被人讨厌。

他不是十八岁的少年了。

十八岁时的人总最爱惜自己的声名,被人在后诟病,还能笑嘻嘻地称一声你们都是嫉妒。

如今,他一身羽毛早就狼藉不堪,声名和脸面,于他何加焉?

进入如一房间时,他用了最惹人讨厌的手段:不打招呼,翻窗入内。

但不巧的是,他扑了个空。

如一与海净修晚课去了。

佛门的规矩比道门大得多,每日都有例行的修习课程,上至寺门方丈,下至洒扫沙弥,都得遵循。

今日如一和他又是落水,又是游逛,耽误了不少修习时辰。

如一既是身体无恙,自是要去行课的。

他向来如此恪守规矩。

这间客房分内外两间,海净与如一身份有别,他宿在外间小床上,主卧自是归了如一。

此地暂时没有主人看管,封如故索性甩了鞋履,裹挟着一身寒气,钻进了主卧床铺,把自己裹得妥妥当当之余,打定主意要在如一回来后吓他一跳。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是躲在被中露出半张脸来更好,还是裹紧全身、却骗如一自己脱尽了衣服更好。

想到他那张窘迫而羞恼的脸,封如故就有点欺负后辈的恶劣的愉快感。

想着想着,封如故竟是睡意上涌。

方才,他从自己的房中亲自走了出来,又亲自翻了窗,对现在的封如故而言,这是大大的劳碌了。

他揣着冷冰冰的手脚,猫似的团在如一的被子里眠着了。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计划付诸东流。

约两炷香后,如一并海净折返回房。

方才在修行时,海净就注意到了如一的手腕,但却不敢相问。

进了房间,他为如一斟了一杯温水,忍不住询问:“小师叔,我未曾见过你这串手串呢。”

如一将那串红豆念珠数了几颗,答得言简意赅:“是有人相赠之物。”

海净看手串之上花纹相连,隐有淡银暗纹浮现,深感好奇,想要伸手触摸,如一却迈步往内室走去,恰与他错身而过,海净也摸了个空。

他尴尬地挠挠小光头,不免想,这红豆好是好,但是取了个“相思子”的意头,就差了几分意思,太不庄重。

海净眼见着如一绕过屏风,步履一顿,发出一声带了点疑问的鼻音:“嗯?”

正要俯身铺床的海净闻声问道:“小师叔,怎么了?”

如一注视着睡在他床上的封如故,嘴角轻微地翘了一翘:“无事。跳窗进来了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