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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三钗愣住了。

他直觉情况没有封如故说的这样简单,但想想也不可能更坏了,便略微放下了悬着的心,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来:“刚才跟着我的两个人,是什么人?”

封如故淡淡道:“不大清楚。被我打死了。”

荆三钗又差点跳起来:“怎么就打死了?问出来什么了吗?”

封如故:“没招什么,嘴太严了。”

“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啊!”荆三钗有些惋惜,“你这样子,不是打草惊蛇吗?”

封如故懒懒打了个哈欠:“没杀掉落久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怎么讲?”

“他们是来抢夺天地正气符的。若计划顺利,落久会因埋杀而死于半途,到时候,身在梅花镇的我们,会作何反应?”

“你问我?”荆三钗不假思索,“风陵内门弟子被公然杀害,宝物被抢,这是道门共诛的大罪,自要前去调查是谁做的——”

话说至此,刚刚才从罗浮春那里知道梅花镇状况的荆三钗恍然大悟。

封如故歪歪头,说:“也就是说,若落久真的被杀,我们定是要马上离开梅花镇,调查此事。就连师兄也不得不中断梅花镇几条水道的修复阵法,前去主事。”

话已说到这里,荆三钗哪里还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要杀落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在梅花镇动用儿童厌胜之法,设下‘人柱’的人?”

封如故颔首:“是。”

荆三钗自言自语:“他们既然设下了这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梅花镇中就定然还存在叫他们不得不调虎离山的理由。只要留在梅花镇,守株待兔……”

封如故一拍掌:“是了,他们会坐不住,自己送上门来。所以,我杀的不过是两条探路的野狗,有什么打紧?”

说着,他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况且,他们动了落久,便是欠了我的帐。这不过还了区区两笔,还有的还。”

荆三钗一面觉得快意,一面也觉出了些不妥来:“你这行事作风怎么跟魔道一般?动辄打杀,若被那些小道门得知,怕又要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了。”

封如故笑问:“‘又’?”

荆三钗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听了许多和封如故相关的议论,少半是好的,多半是非议。

因此,他不打算和封如故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起了身:“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封如故:“劳你把天地正气符送给我师兄。”

荆三钗摸一摸胸前那一沓被血浸透的纸符,简单答应道:“可。”

封如故:“多谢。”

荆三钗错开眼去:“……莫和我说谢。”

封如故也不同他客气了:“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

荆三钗走到门边,又回过身来:“有空的话,跟你家那大徒弟好好聊一聊。既称师徒,就该坦诚。”

临走前,他掩好了门。

躺在床上的封如故翻了个身,问自己:坦诚得了吗?

自己的许多秘密,与风陵声誉挂钩,于道门的发展,亦是息息相关。

彼时,道门尊奉四门,四门弟子守持正道,抱存本心,道学虽不如今日推行普遍,遍地开花,却也自有一派浩然清气。

道门衰败,后又中兴。

许多道门弟子折损泰半,大量新鲜血液补充入内。

许多人打着复兴道门的旗号,却将“道”当做了为己谋利的手段,迅速发展壮大。

至于老四门呢?

清凉谷已退出历史,只余三门。

丹阳峰指月君精心栽培的大弟子韩兢失踪,致使丹阳在这十年间也不复昔日辉煌。

若风陵再因自己而退出主流,只剩下应天川,便是独木难支。

不知有多少小道门,等待着四门的时代彻底终结。

若属于道家四门的时代当真终结,新生的小道门便再无制衡。

道门清风,就不知何年才能再澄净玉宇了。

……因此,他真能坦诚得了吗?

封如故烦恼了一会儿,经由热水澡放大的疲乏让他困意上涌。

连如一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清楚。

等他睡眼朦胧地瞥见一抹人影时,那人已静静在床边守了他很久了。

如一说:“我刚才去看过桑落久。他很好,你放心。”

封如故点一点头,口齿不清地叫他:“……大师,大师。”

如一:“嗯?”

封如故半睡半醒的,声音带了点鼻音,躯体里那个爱撒娇的富家小少爷又冒出了头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啊。”

如一理所当然地一语道破封如故的动机:“因为你不必在意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杀了他们,并无不妥。”

封如故侧过脸去,轻声问:“我这样滥杀,是不是很像魔道?”

如一皱眉:“莫以魔道自比。”

封如故刚在心里默默道一声“果然”,就听如一放轻了声音,补了一句:“……你不像任何人。你便是你。”

封如故突然便被这点温柔拢住了心,“唔”了一声,放心地安睡了过去。

如一见他熟睡,便在床边继续陪护。

不知怎么,他心中总有一点挂碍。

……这被子,以往是他贴身盖的。

封如故若是当真不着寸缕,躺在里面……

不知是受何等心情趋势,如一悄悄掀开被子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冷着一张脸重新合上。

……骗子。

他在床边坐至天明时分,直到有人将门从外推开。

来人是常伯宁。

他唤了一声:“如——”

如一“嘘”了一声,及时打断了常伯宁的声音。

他无声地迎上去,将声音压到最低:“义父,他睡着了。”

“昨夜雨势太大,他的身体……”

“还好。”如一看出常伯宁神态有异,“义父,有什么事吗?”

“浮春今早回风陵了。”常伯宁道,“……带着落久。”

如一与常伯宁一齐沉默了,二人一同看向床上骑着被子睡觉、无知无觉地睡得香甜的封如故。

如一低声道:“……等他醒来,再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