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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三钗怒扯了一把鹌鹑似的文忱的胳膊:“你!”

文忱双腿一抖,膝头放软,险些跪下。

在一片噤若寒蝉的寂静中,荆三钗哈哈大笑:“是啦!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入魔自是封如故的错,若是他被你们逼死了,你们之间的账面也就一笔勾销,你们就不欠他什么了!你们打得好算盘,做得好生意啊!荆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文润津单看他逮着自己的长子为难,不停地下文始门的脸面,不禁气恼,转向正前方端坐的盈虚君周北南:“盈虚君!你徒弟信口雌黄,不辨道魔,你难道不管上一管?!”

盈虚君回过头来,指尖抹过额头上淡紫色的一线云纹,轻描淡写地撇清干系:“他不是我徒弟了。我管不着。”

人群之中,有几名青年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年,封如故救了他们的命,用了半身血肉,他们今日才能站在此地。

尽管在出“遗世”之后,众人达成共识,绝口不提此等有辱道门风骨之事,但封如故在丁酉手下受了百余刀,那地方又是污秽不堪,这般想来,封如故确实有可能不是主动入魔,而是被丁酉害了。

或许,他们可以……

“荆道君,莫要无理取闹。”眼看众人气焰被荆三钗声声质问打压,而荆三钗要将“遗世”之事和盘托出,玄极君柳瑜横踏一步,温声解围道,“云中君如果是因为当年救助流落“遗世”的众人,致使魔气入体,那他该是道门英雄,我等自当善待。但是,他隐瞒了整整十年,图谋什么,荆道君可知晓缘由?”

他三言两语,便把“遗世”里的事情一笔带过了。

……“遗世”中发生过什么,根本不重要。

他直指了封如故隐瞒此事的居心。

经他这一提,大部分“遗世”中活下来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感激神色。

本来在人群中想说些什么的人,也觉出自己再澄清真相,便是不合时宜了,只得讪讪闭口。

荆三钗了解封如故,不需同他交谈便能知道他隐瞒的缘由:

这小子一身骨头硬且孤直,孤芳自赏惯了,怎肯对他言说他的苦处?

但他同样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公开言说的理由,更无法服众。

在荆三钗停顿时分,柳瑜又转向了盈虚君:“盈虚君,敢问您对此有何看法呢?四门身为道门执牛耳者,其中藏污纳秽,不思量同道门同仁解释,反倒是下定决心,要与之沆瀣一气了吗?”

说着,柳瑜现出几分哀伤之色:“或许,在您看来,道门之人,被封如故蒙蔽十年一事,竟还不如您应天川昔日和风陵的交情重要?”

盈虚君听出他这话的诛心之处,隐隐色变:“你——”

“……玄极君许是搞错了什么。”

一道柔婉女声接过了话来,镇定道:“应天川之主,如今是我,不是我舅舅。”

玄极君看向声音来处:“……望舒君。”

应天川现任之主是名年轻的女道君,名周望,号曰望舒,身形窈窕,身侧却是摆着两把沉重的青铜双刀。

她柔和地“嗯”了一声,手掌却似是不经意地,在身侧摆放的双刀上轻轻抚过两下。

刀身上的铜环相击,脆亮的泠泠之音,闻之使人悚然心惊。

世人皆知,她是清凉谷前任大师兄温雪尘之女,盈虚君周北南的甥女,曾在丹阳峰指月君门下,被授以治世之道,最是崇拜风陵曾任之主逍遥君,如今更是应天川之主,身份复杂,不容小觑。

玄极君拱手一揖:“望舒君有何见解?”

望舒君抚刀笑道:“我暂时没有什么见解。你们接着说,我在听。”

她在指月君座下被教出了一身稳重气度,武人的灼灼目光,被她掩藏在一泓秋水似的目光之下,难辨虚实。

此言,既不明确挑明立场,也大有秋后算账之意,叫玄极君难免皱眉。

……此女非是凡品。

望舒君看一眼自己的舅舅盈虚君,并与丹阳峰现任山主林好信交换了目光,对他们摇一摇头。

——在场来客,一半是为着伏魔,一半则是冲着风陵来的。

同为四门之人,他们现在不可多言。

多说,便是多错。

不如静待时机,等常伯宁出现,说明情况,再作出应对不迟。

见各家人马已等得焦躁不堪,柳瑜见好就收,退回原处,气定神闲,端待常伯宁或封如故出来解释。

他心情不坏,转头去问身后之人:“景寒先生,伤势如何了?”

韩兢肩上伤口已然包裹停当,他面上不显痛色,平静道:“好很多了。多谢玄极君关怀。”

问过这一句后,柳瑜便觉得自己尽到了关怀谋士的责任,转而去找文润津说话了。

他看得出来,文润津厌恶封如故,且足够愚蠢。

他需要找一把趁手的工具。

韩兢则站在侃侃而谈的玄极君身后不远处,不言不语,恰是一道合格的影子。

他这副“景寒先生”的面孔五官极其平淡,气质亦是敛着的,寡淡到少有人注意到他。

谁人也不知,他脑中正酝酿着怎样一个计划。

封如故这些年,身体遭魔气腐蚀,怕早已是千疮百孔,不可能成功入魔。

如今,众道门倒逼于他,他见过这些人的丑态,必会失望。

而那时,自己会公然出手,带封如故离开。

而自己的魂魄,可以叫封如故采去补用,还他一个康健之身。

这样,伯宁不至于毁伤自己,亦不用为着如故放弃风陵之主的地位。

彼时,自己会将他交给卅四,并公开写下自白书,以“时叔静”的身份担下所有罪责,并公开这十年间,道门内他所知的一切罪恶。

他身败名裂,林雪竞则需要担下不察座下阴谋的责任。

这样一来,他在不世门中本就遭受非议的地位更会摇摇欲坠。

卅四与封如故关系匪浅,自是会为封如故在不世门中找到落脚之处。

到了那时,如故便能在魔道中重获他的自由,施展他的才能。

道门更是会因着各种恶事的公开,陷入漫长的整顿之中。

光影并存,阴阳交汇,天道才可存续。

十六条人命,加上一个海净,换得如今局面,诱使封如故认清道门黑暗,省去了更多争斗倾轧中的死伤,韩兢认为,是完全值得的。

在韩兢平静地计算着自己的死生之事时,一人默默立在百尺开外,眼缚青纱,一身道袍。

旁人观之,只当这人是眼睛不好,并未多想。

谁也想不到,不世门的现任总统领卅四,是因着实在挡不住魔道特属的鸦青瞳色,才干脆蒙眼前来的。

而他身边跟随的徐平生,也没被人认出身份来。

徐平生身上本就有一股天然的松针香气,尸气极淡,在场诸人又都一心巴望着风陵山赶紧出来个主事之人,给出交代,因此都不曾留心,在众多道人之中,竟混入了一个魔修、一具醒尸。

徐平生抓住卅四的手,翘首以盼。

卅四像是头顶上生了眼睛,一把将徐平生按下。

“端看情况。”卅四静静道,“循机出手。”

徐平生难得没有发怒,只是略略一点头,又仗着卅四现在看不见,把卅四被风吹乱了的发带轻手轻脚地抚到脑后去,细细为他整理。

卅四听风辨音,一字不言,佯作不知道徐平生的动作,嘴角也不过是轻轻一翘而已。

在道门众人再起骚动之时,青竹殿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早已得了通传的常伯宁从殿门间走出,挥出一片落花,踏于其上,缓缓降至浩然亭前,单足落下。

事已至此,他再躲避,也是无益。

他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了。

常伯宁轻声下令:“解除封山之阵。”

阵法方一解除,道门众人便在玄极君的带领下纷纷拾级而上,与常伯宁遥相站定。

说实在的,大家都有些畏惧有“鬼心观音”之称的常伯宁。

他面色越是平静温和,众人越是能想到他夜杀千魔的踏莎剑法,面对面时,难免畏惧地沉默着。

还是玄极君柳瑜主动站出,风度翩翩地行了礼,和颜悦色道:“端容君总算出来了。封如故在寒山寺化魔,乃柳某亲眼所见,端容君带其逃离,更是有目共睹,想必端容君早便知晓此事了,敢问,风陵藏魔十年,是何用意?端容君又打算如何处理这封姓魔物呢?”

有人开头,大家的胆气便壮了,纷纷附和。

“是啊,端容君待如何呢?”

“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否则,谁知道他有无和魔道同气连枝?这些年,有无出卖道门的秘密?”

“风陵该不会包庇于他吧?”

在一片喧哗中,韩兢借涌动人流,悄悄向旁侧撤去。

……如故现在该在哪里呢?

若是伯宁,定会将他藏至玉髓潭罢。

常伯宁从此端看到彼端,看着一张张挟怨裹恨的面容,看着他们不断开合的唇。

他奇异地心平气和着,单手抵在胸前,微微欠身。

众人皆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不由闭了嘴,凝神细听,端看他如何为封如故申辩。

“如故不会出来。”常伯宁说,“他在休养。他的责任,我来担负。”

听到此言的韩兢微微皱眉。

……痴人。

玄极君刻意曲解常伯宁的意思,道:“端容君未必也太轻描淡写了吧?您的意思,是要以风陵之主的身份,压上整个风陵,也要护封如故周全了?”

常伯宁忘了玄极君的名号和脸,盯着他的脸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他,只得作罢,慢吞吞道:“……你为何要扯上风陵呢?我是我,风陵是风陵,你非要将这两者混作一谈,我不懂你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