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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回忆那么久?有很多吗?

“十八岁那年,二姐安排见过一个女孩子,”那年正是他最盛名时,“后来,就是她父亲安排刺杀了我,之后我去了南洋。”

……

她像没留神咬了酸杏子,酸到了牙根上。

“见过几面?”她酸溜溜地问。

“两面。”

“她喜欢你吗?很喜欢?”

“不是很清楚。”他如实作答。

该是喜欢的。谢家少将军权掌一方,功业初成。十八岁的他是何等意气风发,见到那时的他很难不动心……尤其还是两家商定好的准夫婿。

火车鸣笛两声,缓慢地停靠在一个本不该停靠的小站旁。

轻叩门打断他们。

林骁进来,低声道:“是那位秘书先生。”

谢骛清想了想,点头让人进来了。何未见是个戴眼镜的陌生男人走入,伸手,无声地问谢骛清讨要一张报纸。谢骛清递给她了一份《京报》,车厢门外站定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何未接报纸到半途中,手微微停了下。是召应恪。

那天从九叔家离开前,婶婶告诉她,召应恪这回来天津是作为谈判的代表之一,专程来接待谢骛清这些将军们的。他是九叔的侄女婿,出公差顺便带了过年礼到九叔家,提前拜年。

婶婶说了这些,还试探问她是否还介意和召应恪的过去。

她和召应恪的事,似乎对每个人都要解释一番。其实除了和亲爹打官司、登报断绝关系之外,何未身上的每一桩传闻都不似表面上见的那般。

当初召应恪在南洋的暴乱时,冒险从日本绕路过去,把她带回国后,不久便传回了哥哥的死讯。召应恪立刻和家里说了私下的婚约,召家对何未没什么不好的印象,两人又是自幼认识的,便和何知行商定下日子,等她年满十七岁让两人结婚。

这桩婚事本无波澜,直到何未和何家决裂,闹得满城风雨,召家便有了微词。召家的意思是,百善孝为先,何未如此做实在让未来的夫家没有颜面,须登报认错。何未不肯。此事僵持到了她到十七岁,何未拿出了一份律师拟定的财产归属协议,上边十分清楚写明了嫁妆有多少,余下的都归属于何二家的后人,与召家毫无关系。这个惊世骇俗的财产归属约定,让召应恪的父亲震怒,他们召家并非贪财的人家,但何未这种行径闻所未闻,让召应恪父亲深感颜面扫地,认为未来的儿媳妇已认定召家想霸占何家航运……

先是和父辈登报断绝关系,到了这一纸协议,召应恪父亲再无法接受这个未来儿媳妇。召应恪就算想签这份协议,父亲都决不允许他再娶何未。召应恪不想放弃,沟通许久无果。

她见召应恪实在痛苦,就说,不如婚事算了。

那晚在西院的书房里,召应恪听到她这句话后,再没说话,坐了足足半小时,喝了数杯冷茶便走了。半月后,他让家中小厮递来口信,说婚事已解决,只有一个心愿,能在何家陪她住三日。

何未觉得自己有负于他,虽知此事必起流言,还是应了。那三日,两人未做任何逾礼的事,只是像在南洋时,一同吃饭,一同读书看报,各忙各的,各自休息。

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何召应恪和姐姐订婚。但姐姐何至臻自幼喜欢他,她早听九叔说过。

那些关于召应恪抛弃她,选了何至臻,还有何至臻在家中痛哭……等等流言,都是何家的杰作,为抬高大女儿而贬低何未。她不想深究,只想离那个家远一些。

但对召应恪,她总觉亏欠。

后来才有玉如意一事。因为救召应升被他冤枉,她也没太生召应恪的气。

何未对召应恪轻点头,算招呼过了,翻看着报纸。她盯着一则广告发呆,“著名的国货,购买一块试用,足抵洋货皂许多”……这还是为了反日而掀起的国货潮后,开始流行起来的宣传语。

“将军原来喜欢看《京报》,”秘书寒暄,“这报纸的主编可是很推崇十月革命的,还骂过几位大人物。”北京的京报,上海的申报,两大有名的报纸,抨击军阀政府毫不留情。

“若行事有据,何惧人言。”谢骛清评价。

秘书凑近对谢骛清耳语了两句。

谢骛清略沉吟,他对何未轻声道:“在这里等我。”暗示她不要离开车厢。

谢骛清立身而起,跟着秘书出去了。

召应恪反而没有动,立在车厢门口,担心谢骛清走后,何未一个人留在此处是否有危险。平日就算了,今日她坐的是谢骛清的包厢。

谢骛清看了一看召应恪,先离开车厢,林骁则在一旁低声对召应恪道:“将军的人会护卫二小姐,不劳召先生费心了。”

林骁在逐客,召应恪听得出。他想想自己也是杞人忧天,谢骛清北上这些日子办了不少大事,都全身而退了,难道还护不住未未?他自嘲一笑,走了。

那秘书是个人精,悄悄看斜靠在沙发上翻报纸的女孩子,猜测这位就是……谢少将军的前缘和召先生的前未婚妻。这可真是巧。

何未早习惯了这种无端的停靠,没觉出异样。

火车一旦跨省,就进入了不同人的地盘,经常有被迫停靠在小站等着被检查的事发生。算起来,京津两地因为联系紧密,还算是最顺畅的一段路程。

此处是京津交界地。

谢骛清等人往小站后的一处废弃的铁路走,那处停着一辆卡车,卡车上的人全是关外的军官和兵。而谢骛清的人正和他们对峙着。

两方当中坐着个人,被绑着手、堵着口,正是谢骛清去奉天办要事时,让人去抓回的要犯。此人是昔日构陷暗杀赵予诚的主谋,自从直系败北,一直躲藏在关外。谢骛清此行出关,顺利将人抓到,带回天津,换了这趟火车。

眼前这一卡车的军官远途追来,就为了抢他回去。

在奉天,谢骛清已和他们的司令谈妥,对方好面子,大义凛然放了行,私下却派人阻拦过几次,没抢下来。眼看火车就要到北京了,越往南,越没希望抢回人。

于是他们发了狠,拦在这里,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

秘书在一旁赔笑:“那日我们在奉天多有得罪,大家都以为少将军抓错了人……后来一查,原来是赵予诚参谋的事。这就难怪了,难怪少将军会为难一个小人物。”

秘书见谢骛清不说话,跟着又道:“赵予诚参谋为国为民,死得冤枉,这人我们确实不能保。只是……还是要说一句,这位是司令的亲戚。”

秘书着重最后两个字,盯着谢骛清。

谢骛清微微颔首:“林骁。”

他没在关外处决,就是不想当面把事做绝。如今既已入关,想要人,那便只有一条路了。

林骁腰后有两把枪,取下其中一把枪,递给谢骛清。

“外衣给我。”谢骛清说。

林骁心领神会,脱下外衣递给谢骛清。他知道将军不想让二小姐听到枪声,须找个东西消音。

秘书见谢骛清拿了枪,忙劝道:“少将军再仔细想想,何必为了一个小人物得罪老司令?人都死了,死后还剩什么?朋友多一个就是条路,何必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万事莫贵于义,”谢骛清为枪上了膛,“家国大义,同袍情义,都是一个将帅立身立命的根本。赵参谋为家国大义而死,又是我的同袍,若你是我,当如何选?”

他用林骁的衣服裹住手和枪。

秘书哪里敢拦着一个血色山海里走出来的名将,因为怕被误伤,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心惊肉跳地看向不远处的军官们。军官们有的拔出枪,有的被同僚按住,司令的吩咐是“不失和气地抢回来,伤几个人没什么,不要伤筋动骨闹到僵就好”……众人忽然没了应对的策略,没想到谢骛清如此果断,亲自处决。

谢骛清的枪口对上那人,直视那双惊恐的眼睛,轻声道:“黄泉路上别回头,来生做个真正的人。”

沉闷的一声枪响,被盖在火车锅炉的喷气噪音里。旁观的召应恪背脊一僵。

像有血的味道,在风里。

谢骛清回到车厢,让林骁端来一盆冷水。

林骁照例往铜盆里倒了一点早熬煮好的中药汤。谢骛清仔细洗过手,拉开车厢的门。见坐在沙发里的女孩子已翻到了另一份报纸。何未一见谢骛清回来,眼里亮晶晶的,趴在沙发扶手上柔声说:“这趟车的饭菜不错,稍后尝尝。”

他微笑着,轻点头:“好。”

谢骛清坐回到另一个沙发里,周身寒气未消。

何未想拉他的手,他轻轻收回去,柔声道:“外边风大,手凉。”

言罢,他又道:“怕冰到你。”

他不想让她碰到这一双刚索了人性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