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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一个茶寮里停下来,要了两碗茶坐着乘凉喝着。

没有了帷帽遮挡,两人往这边一坐,便就吸引来无数的目光,即便是路过的人也会忍不住打量几眼。

顾若离一停下来就发现腰背酸疼,她有些后悔骑马,要是坐马车就不会这样麻烦。

“还骑吗?”赵勋看着他,凝眉扫了一圈各处投来的打量的目光,那些人被他一看顿时各自收了视线,赵勋不悦道,“就带了一个帽子?”

顾若离点头,谁知道会掉:“没事,这样还舒服一点,不会热。”又道,“还是骑着马。”这走了半道,总不能再去租马车。

“一会儿再去买一顶。”赵勋起身解了马的缰绳,顾若离过去接着,费力的往上爬,脚没踩住脚蹬便又摔了下来,她又爬起来接着往上爬,脸都揪在了一起。

赵勋静静看着她试了好几次终于坐稳了,他才翻身上马走在前头:“这次稍微快点,若不然晚上便就到不了了。”

“知道了。”顾若离叹气忍着腰酸腿疼夹着马腹,马儿就甩开蹄子跑了起来,她心头跳到了嗓子眼,脸色也煞白的,赵勋走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亦是加了速追了上去。

“别紧张。”赵勋在一边喊道,“你这样绷着容易被甩下来。”

顾若离分不了神应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

风吹来,她只觉得满嘴满脸都灰,睁不开眼睛,可又不敢捂着脸,只好眯着眼睛往前看着。

连着走了一个多时辰,顾若离实在受不了停了下来:“不行我要休息一下。”这比走路还累。

“在前面休息一会儿。”赵勋指了前面阴凉的地方,顾若离下马,腿一软就跌在地上,她只觉得屁股和大腿火辣辣的疼,皱着脸挪在一边,道,“早知道我就坐马车了。”

赵勋含笑看着她,拿了帕子递给她,道:“再坚持一会儿,这样的速度我们下午未时就能到。”

顾若离捶着腰,很好奇赵勋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嗯。”她点点头,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摆着手道,“先不管,我歇会儿再说。”

赵勋就解了水壶给她,顾若离道了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想起来什么,看着他道:“你……还要不要喝?”她忘记带水壶了,这个是赵勋的。

“喝。”赵勋接过去便就喝了,顾若离愕然的看着他,“我……我喝过了。”

赵勋挑眉,好像在说,所以呢?

顾若离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摆着手道:“好了好了,我们接着赶路吧。”她说着,去抓缰绳要上去,可趴在马背上半天也没有成功。

赵勋也不动,等她忙的精疲力尽终于上去以后,他才优哉游哉的上了马,跟在后面。

蓟州并不远,顾若离的印象中,从北京出发开车不过两个小时而已,怎么他们今天过去就这么费力。

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从城外绕过去往北又走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看到了营州中屯卫的牌匾,一个不大的衙门口,有些灰扑的并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卫所,养着从大宁迁过来的三千骑兵,千匹的良驹。

“先去梳洗休息一会儿。”赵勋人一到,门口守着衙役就迎了过来,他丢了腰牌,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衙役顿时惊住,结结巴巴的道,“赵……赵将军?”

赵勋颔首,回道:“给县主安排间干净的房间,再找两个人伺候着。”又问道,“秦总兵可在?”

“县……县主?”衙役打量着两人,骇的不轻,今天一下来了两位贵人,“回将军的话,秦大人和夫人昨天下出门,许明天才能回来。”

营州中屯卫的参将姓秦,名秦大同,是前宣统总兵秦征的嫡子,秦征在四年前居庸关事变中战死,他的儿子便子承父业,留守在营州中屯卫,升为参将。

“嗯。”赵勋颔首当先下马,顾若离跟在他进了官衙,这里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参将等办公的署衙,一共六间房并不大,再往后去则是家属所住的院子,分割成田字形,一间间的四合院连在一起。

来往走动的都是女人,老人以及孩子,一棵茂盛的槐树下坐着许多人说着话。

这些人并没有官家太太的打扮,倒是有些农妇的样子,皮肤灰黑,孩子们光着脚跑闹着,笑声又大又亮的传了过来。

“你先进去休息。”赵勋在院门口停下来,道,“一个时辰后我回来接你去用晚膳。”

顾若离点点头,想问他去做什么,不过一想又明白过来,他既然亲自来,肯定就是冲着那三千的骑兵来的,自然是要先探了路子再说。

“那你注意安全。”顾若离扫了眼院子里一双双盯着他们,未显淳朴反而有些野的眼神,似乎能想象得到,这个卫所里的兵会是什么样子。

赵勋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顾若离和领路衙役点了点头,那衙役率先进了院子,顾若离跟着她,就听到院子里有个坐在树下磕着瓜子的中年女子看着她道:“大头,这人是谁啊?”

穿的这么好,长的又漂亮,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娇小姐。

顾若离也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那妇人挽着裤脚,袖子也撸了半截,露出黝黑皮肤和结实的手臂,她视线一碰上对方,那妇人就啐了口中的瓜子壳,毫不客气的回瞪着她。

顾若离又去看别人,不但是这个中年的妇人,就连旁边玩闹的孩子也都停下来看着她,打量着,满眼戒备。

“这是京中来的县主娘娘。”引路的人姓马,专门做打杂一类的事情,是外编,每个月在这里混口饭吃而已,“跟着镇国将军一起来的,要在这里住几天。”

马大头的话一落,就听到有人嗤笑一声:“县主?!我们这里还来过公主呢,又怎么样,还不是待一个时辰就走了。”说着笑了起来,“装模作样的,还不是为了来显示自己的高贵。”

顾若离皱眉提着包袱往前走,马大头有些尴尬,低声和顾若离解释道:“县主娘娘千万别生气,她们都是乡下妇人,出口粗鄙。”

“我不生气。”顾若离沿着中间的夹道往前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人还坐在树底下看着她,满眼轻蔑的样子,她回头过去,道,“她们都是家属吗?家里的男人呢。”

马大头就道:“四年前在居庸关都死在了瓦剌人手中。她们就不肯走,不是拉着自家孩子要顶职,就是自己闹着顶职,军中怎么可能要女人。可是她们不肯走,就集体住在这里,每天两回,轮流轮班。”

这么说,她们是自发的组建了女子的队伍了?

难怪看那些妇人个个都很彪悍的样子。

“县主您不必理会她们。”马大头道,“秦大人早就想将她们赶走了,只是苦于无处安置,才拖到今天,要是她们敢对您不敬,秦大人肯定不会绕了她们的。”

顾若离没有说话,跟着马大头在一间小院子里停下来。

“这附近也没有别的住处了,只有这里还有一间空房间,其他的不是混合的大院,就全是男人,县主去不合适。”马大头说着敲了院门,“这里住的是一对母女,男人也是四年前死在了居庸关,人是最和善温和的,县主您尽管住,有什么事找她就可以了。”

顾若离点头,就看到院门被人打开,一对母女站在院门口,静静的看着她们。

母亲约莫二十几岁的样子,身材很高也很魁梧,容貌端正,穿着短褂和灯笼裤,小姑娘七八岁,皮肤有些黑,亦穿着粉白的短褂梳着羊角辫,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机灵的打量着她。

母女两人都很干练的样子。

“她姓廖,夫家姓韩。”马大头引荐着,又对韩缪氏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县主娘娘,要在这里住几日,你细心照顾着,到时候大人定重重有赏。”

韩缪氏看着顾若离,木然的点了点头“县主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与我们说。”她打量着顾若离,看上去年纪不大,长的非常漂亮,可能因为赶路的关系脸色发白,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不过倒也不奇怪,京城来的小姐都是这样的,一点脏苦都受不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县主。

只要她住在这里几天能不要太折腾就好了。

“打扰了。”顾若离累的精疲力尽,韩缪氏点头,和马大头道,“你忙去吧,县主娘娘我会照顾好。”

马大头应是,和顾若离打了招呼便走了。

顾若离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了一眼,是个四合院统共四间正房带着两间耳房,收拾的到是很齐整,可是因为风沙的关系,到处都有些灰扑扑的感觉。

“有没有热水?”顾若离看着韩缪氏,“或者告诉我厨房在哪里也成,我自己去烧。”

韩缪氏微楞,随即道:“不敢让县主娘娘亲自动手,民妇去就好了,一会儿就能有水。”她说着往厨房去,她的女儿就跟在后头,时不时的回头去看顾若离。

“那个……”顾若离顿了顿,“我住哪间?”

韩缪氏指了最西面的那间:“东西都不大好,若是县主娘娘住的不习惯,就去东面那间睡,晚上我来睡西间。”

“不用了。”顾若离摆手,推开了最西面的那个房门,里头有些暗,等过了一刻她才看清,确实是不大好的样子,椅子桌子都是旧旧,床上挂的帐子都破了两个洞……

她倒在床上舒出一口气来,无奈的道:“等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坐车!”

以后就是再着急,她也不想骑马。

不知不觉她睡了一刻,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翻身坐起来问道:“谁?”

“热水来了。”韩缪氏站在门口,“县主是要沐浴还是梳洗,若是沐浴我给您将浴桶拿来,已经洗刷干净可以用。”

顾若离还真想洗澡,她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抬。”她说着开门出去,韩缪氏看她一眼转身去了耳房,不等顾若离跟着进去,她就一个人抱着一个硕大浴桶出来,看上去很重,可在她手里却轻飘飘的似的。

在房中摆稳。

顾若离愕然,看着她又一手提着一个水桶,将热水倒进去,试了水温回头看着她:“郡主要服侍吗?”

“不……不用。”顾若离摆手,走过去看到浴桶里已经装了半桶的水,暗暗咋舌。

韩缪氏应是退了出去,门被她带上。

顾若离脱了衣服泡在水里,大腿内侧一阵涩疼,她才发现,两边的腿已经被磨破了皮,难怪火辣辣的烧着疼。

她叹了口气靠在桶壁上。

“娘。”门外,那个小姑娘说道,“她晚上要在我们家里吃饭吗,马大头又没有给我们银子,难道要让我们将口粮让给她?”

韩缪氏回道:“一会儿娘去问问马大头,家里已经没吃的了。”

“真是麻烦。”小姑娘不耐烦的道,“是娇小姐就该待在家里,跑到这里就是给人添麻烦。”她话落,就听到房间里一声惊叫传来,韩缪氏顿时脸色大变,这位县主虽然年纪不大,可是长的太漂亮了,不会是有人故意从窗户里……

“你别动,娘去看看。”她说着,抄了手里的铁叉,猛的推开了房门,随即愣住。

就看到顾若离披着头发和衣服,光着脚有些狼狈的站在房间中央,地上湿了一大块,她正尴尬的看着她。

“屋顶上掉了一只老鼠。”顾若离指了指浴桶里,不自在的道,“抱歉,吓着你们了。”

韩缪氏松了口气,一只老鼠而已,只要不是人就行。

“在哪里?”韩缪氏走过去,果然看见一只老鼠在水桶里噗通着,她很淡然的用铁叉精准的夹住老鼠,回头看着顾若离问道,“还洗吗?”

顾若离摇头:“不洗了。”她迅速穿了衣服,又拿脏衣服将脚擦干净,不敢去看韩缪氏……她刚才真的是吓了一跳,直到现在都有些惊魂未定。

韩缪氏又看了她一眼,夹着老鼠出了门。

“一只老鼠也怕成这样。”那个小姑娘道,“我们还吃过田鼠呢,果真是娇小姐。”

她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所以顾若离听的很清楚,她羞愧不已,坐在房里看着那只硕大的水桶发呆。

“娇娇!”外面,传来赵勋的声音,顾若离一喜忙整理了衣服开门走了出去,果然就看到赵勋站在院子门口,她松了口气,笑着迎了过去,“你住在哪里?”

这里都是女人,赵勋应该不会住进来。

“我在后面。”赵勋用下颌点了点围墙的隔壁,告诉她他住在另外一间大院里,“你还好吧。”

她衣裳有些皱巴巴的,还有着水渍,头发洗了还没有干,湿漉漉的垂在两侧,刘海黏在脸上,将脸遮去了许多,越发撑得她肤色细白,眼睛大且明亮。

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给人一种无助的样子。

他不由皱眉,目光在院子一扫,就看到耳房门口站着一对母女,见着他打量过来,两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把头发烘干,我带你去军营。”赵勋只是扫了一眼,便又看向顾若离,“时间还早,不必着急。”

顾若离摸了摸头发,她其实不大想烘,对着炉子又是一身汗,便笑着道:“我随便绑起来,一会儿就干了。”她说着,回了房里,过了一小会儿就梳了个麻花辫跑了出来。

和平时的她不大一样,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赵勋面色和煦了一些,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顾若离回头对一对母女道:“我出去了,晚上可能会回来迟一些,劳驾给我留个门。”

韩缪氏点了点头。

顾若离跟着赵勋跑了出去,两人顺着进来的路往外走,方才那些聚集在院子里聊天的妇人孩子们依旧还在,打量着他们,一双双眼睛里满是讥诮和不忿。

“七爷!”顾若离走在赵勋身边,低声道,“这些人看着不大友善,军中恐怕也不会好,你可有别的安排?”

这个都司的兵权不知是隶属哪里,但看样子军费并不宽裕,要不然也不会连将士遗孤都沦落到没有饭吃的地步,这还是赖在军中没有走的,那些离开的,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据她所知,将士一旦战死,应该是有一笔抚恤金的,有多少她不知道,但是不过才四年,总不至于过成这样。

“没有安排。”赵勋负手大步出了院门,沉声道,“但只要来了,就总有办法。”

顾若离还以为他安排好了呢,不由道:“你不是来收兵权的吗?难道没有带圣旨什么的?”

赵勋就睨了她一眼,含笑道:“在军中想要让别人听你的,绝对服从命令,从来靠的就不圣旨。”

“那是什么?”顾若离说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果然,就看见赵勋停下来,盯着她含笑吐了两个字,“拳头。”

简单粗暴,却又是最管用的。

顾若离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了方才韩缪氏淡然从容夹走的那只老鼠,不由脸上腾的一下红了。

她看她的眼神,里面就写着轻蔑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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