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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孟兰亭此刻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也是开始有些不安了。

这一顿饭的气氛,实在怪异。吃到最后,她忽然起了疑心。

自己先前,说不定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

冯恪之回了房间,也没脱衣服和鞋,横仰在床上,正闭目冥思,听到敲门声起,睁眼过去开门,见冯令仪站在门口,忙伸手扶她进来。

“大姐,你身体刚恢复些,不要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我就开车送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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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在这个大了自己将近一倍年龄的长姐面前,冯恪之露出难得的稳重。

冯令仪叫他和自己坐一块儿,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你放心。还有,以后别再送发套过来了。用不着。我那回也就随口感慨了一句而已。记得年轻时头发好,竟能养到两尺多。现在年纪大了,一生病,就成了这样。你倒当真了,集来那么多,都能开铺子了,那天被你姐夫看到,还笑话了几句。我都一把年纪了,以后不要了。况且,再过些时候,发套也可以不用了。”

“知道了,大姐。”

冯恪之老老实实地应。

冯令仪点头,端详着弟弟,抬手,仔细地替他正了正刚才躺压得有些褶的衣领,柔声道:“孟家小姐你也见了,爹的意思,你大约也知道的。你觉得兰亭怎么样?”

冯恪之脸色一沉:“多少年前的事了?又不是法律文书。她拿着张旧纸头过来,爹竟就要我娶她?简直荒唐!”

冯令仪说:“你别管荒唐不荒唐。你就说,孟家小姐人怎么样?”

“也就那样而已。”他哼了一声。

“我倒觉得,孟家小姐很适合做咱们冯家的少夫人。”冯令仪说。

“人材配得上你。我也打听过,在家时,照顾孟太太,在学校教书,品格嘉淑。家道虽没,闺秀不改。”

“小九,我知道你没看上人,但这一回,大姐希望你听话,把亲事先定了。兰亭应该是愿意的,她性子好,等你们慢慢相处多了,感情自然就好。爹一番苦心,你不要再犟。”

冯令仪的语气,慢慢开始带了点施压的味道。

冯恪之沉默着。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有点没从早上突然看到她的那一眼的震惊中,彻底回过味来。

那天街头偶遇,起先他不过是看到了她的一头长发,前所未见的好,想要买下送给大姐而已而已。

出到那么高的价钱,她却还死活不肯。正好他那天心情不痛快,算她不走运,惹他起了性子,索性一剪刀给剪了下来。

也不对,不是一剪刀。

他想起自己强行慢慢剪她长发,她分明想要反抗,最后却又默默忍受的一幕。

当时她眼圈泛红,睫毛轻颤的模样,忽然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和那天一样,此刻,他竟然觉得身体里的血流速度仿佛暗暗有点加快了。

那应该是一种欺凌别人所得的快感——但他此前从没有体会过。即便干出过更加肆无忌惮的烟头烫人,甚至开枪把人吓得尿了裤子的事儿,干了也就干了,什么感觉也没有。

也就那一次而已。

手心好似也突然唤醒了记忆,浮上了当时捏她长发时的那种凉滑如丝的异样之感。

冯恪之渐渐地走了神。

“小九!你在想什么?大姐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

耳畔忽然传来唤声。

冯恪之一下回过神,对上长姐投来的两道审视般的目光,破天荒地竟有点心虚,急忙摇头。

“没……没想什么……”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早上见面时,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好似此前根本就没见过自己。

他的心里,忽然有点不痛快。

“我考虑考虑……”

冯恪之含含糊糊地说。

冯令美还没回上海,这几日一直伴着父亲住在这里,迎了出来。

“八妹,爹在屋里吗?”

冯令仪看了眼前头,问道。

“一早出去散步,刚回来没多久,应该在书房。”

冯令仪颔首,朝里走去。

冯妈带着几个佣人,早也闻声而动,从五姑奶奶的手里接过一只保温食盒。

“五姐,带了什么过来?”冯令美问。

“还有什么?炖给小九的补身汤,加了点波斯来的藏红花,补气之余,说能化瘀。”

冯令美领了两个姐姐进去,掩嘴笑:“小九这几天,怕是鼻血都要被你们补出来了。刚昨天早上六姐走了,晚上三姐又来,盯着他喝了半锅子的人参老母鸡汤,三姐一走,他立马跑去挖出来吐了。”

“我这个汤对他身体顶好,还是我亲手炖的。他要敢趁我走了挖出来吐掉,我非扭掉他耳朵不可。”

姐妹几人说着进去了,冯令仪有事,直接去找父亲,五姑奶奶去看弟弟。冯妈提了鸡汤跟在一旁,说,小少爷这几日很乖,也是行动不便的缘故,一直在屋里,不是叫老闫过来下象棋,就是闷头睡大觉。

“老闫输了两个月的薪资了,哭着脸说不和少爷下了,少爷不肯,非要他下,说没和他下什么西洋象棋就已经是体谅他了,让他预支下个月的薪资去。老闫苦恼得很,说想起来乡下家里的猪圈,年前就破了个洞,还没修好,早上天没亮请假回了。”

冯令蕙哧地一笑:“这坏小子,最记仇了。”

又扭脸对妹妹说:“老闫老实是老实——未免也太老实了。爹让他记,随便记几下也就好了,会少他一根汗毛不成?谁像他,一笔都不落!也亏的他认字不多,这要是从前再多念过几本之乎者也,怕不是连过去朝廷里的起居郎也要甘拜下风了。”语气里,隐隐带了点抱怨。

冯令美笑着说:“也不能全怪老闫,是爹的事。医生早上刚过来给小九换过药,应该醒着。”

姐妹两人到了冯恪之的房间门前,推开,见冯恪之侧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冯令蕙轻手轻脚地来到弟弟的床前,俯身凑过去,看了他一眼,见他两排睫毛在颤动着,立刻伸手,扭住他耳朵:“干什么?五姐特意过来看你,你给我假装睡觉?”

冯恪之只好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胡乱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干笑说:“五姐,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看你!”

冯令蕙前两天家里事多,分不开身,这会儿端详着几天没见的弟弟。

他原本漂亮的一侧脸颊之上,那道被鞭抽出来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疤了,但疤痕看着,倒比前两几天还要惹眼。忍不住又埋怨:“爹怎么搞的,也太狠心了。打身上也就算了,连脸都下得手去!这万一日后留了伤疤可怎么办?不行,我回去了得赶紧找人问问,有没什么能消疤的好药。”

冯令美说:“四姐已经送来了,是从前宫里的老方子。四姐说家里以前有人用过的,效果很好,抹了,过些天就全看不见了。五姐你不用找了。”

冯令蕙这才放下了心。又目检弟弟脖子上的那道伤痕,见一直延伸到衣领里去,也不知后背伤情怎么样了,伸手去解他扣子,要脱他衣服。

冯恪之哎呦一声,抬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拼命往后抻脖子:“五姐,我没事了,别动手动脚。”

冯令蕙一愣,忽然回过神,弟弟大了,不肯随意再在自己面前露身体,好笑又好气,说:“行了,当我没见过吗?不让我脱,那就自己转过去,给我瞧瞧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