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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恪之的视线,立刻转向长姐。

冯令仪让他坐下。见他不动,也不勉强,微笑着说:“小九,你的事,你大姐夫一直也有考虑。前两天跟我说,你想投军报国,本是全国青年之表率,当大力宣之,以激励更多的有为青年投身军旅报效国家。但综合考虑咱们家的实际情况,你大姐夫也不赞成让你直接入伍,所以折中提了个建议,把你调去驻沪宪兵司令部。”

冯恪之一怔。

“宪兵虽说和你先前所望有所不同,但也是正规陆军,且驾于陆军之上。以你从前在军校的成绩,本足以扛校衔。但为避免无谓的口舌,你姐夫建议暂时授你参谋,先在司令部干段时间,等做出了成绩,再予以提拔。你觉得怎么样?”

宪兵部队确实如冯令仪所说,属于陆军支下的一个分支,但它却是独立的,地位也隐隐凌驾于上。除了最高指示,宪兵司令部不受陆军军部的指令。

和主作战之责的陆军部队不同,宪兵的日常职责,主要是执行军事法庭决议,维持军队和警察部门的纪律,监督维护社会治安以及保护高官、政府机关安全等等的事。虽然也号称战时可以组织成独立队伍参战,但谁也不会真指望他们。从本质上说,这支队伍,更像军事警察和司法警察。

这就决定了宪兵队伍的战斗力根本没法和正规军相比。加上其地位又凌驾于陆军,所以宪兵部队很容易惹来陆军的讥嘲。

以驻沪宪兵司令部为例。去年,下头有帮人曾和驻沪陆军的人在假日一同遇于电影院,双方为争夺电影票发生了冲突。宪兵队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没两下就被.干趴下了,为争脸面,开枪伤人。

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舆论哗然,纷纷指责,宪兵部队成了过街老鼠,最后上头直接出面,又将带头开枪的送上军事法庭判决入狱,风波才压了下去。但从此之后,驻沪宪兵司令部的人在上海市民眼里,就成了没本事又空吃饷粮的花架子,看着威风,空有其表,更是被陆军冠以“娘子军”的称号,以表蔑视,搞得宪兵团的人灰头土脸。为避羞辱,看见陆军的人,能躲则躲,免得受嘲。

冯令仪说完,察言观色,见弟弟一脸的不愿,似乎没什么兴趣,正色说道:“宪兵部队虽然和正规军队有所不同,但也只是职责担任不同而已。一样是军队,一样能为国家民族效力。”

老冯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愿。但从前,只当他是少年热血,想着压压,等过两年,那股子劲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儿子非但没有如自己所愿,这两年还越来越混帐,父子关系,更是僵成现在这样。

老冯其实早已动摇,只是一直以来,心气很是不顺,更没有台阶可下,有点老子和儿子暗中较劲的意思。

“去的话,等伤养好,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过去。你姐夫已经和杨文昌打过招呼了。”

“你要不去,那就留在南京!”

老冯板着脸,语气斩钉截铁。

“我去!”

这话几乎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脑子。

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在冯恪之的心底里,到底是被压制已久的愿望终于得以靠近一步的反应,还是带了别的什么念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上海是一定要去的。

那里不但是他所敬重的八姐夫守卫着的被觊觎多年的要冲之地,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之地,也隐隐夹杂了另一种崭新的,前所未有的,想起来就犹如将他置于炭火上炙烤般让他坐立难安的感觉,强烈地吸引着他过去。

只要能去上海就行。

至于去什么地方,至少目前来看,并不是最重要的。

“我有急事,麻烦您快些。”

车夫应声,拉起黄包车,掉头疾步跑了起来。

孟兰亭还没来得及坐稳,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轰之声。

那辆黑色的汽车,从后疾追而上,车头猛地打了个拐。

“吱——”

伴着一道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之声,车身一横,一下就将黄包车顶死在了路边。

地上的一滩雪水污泥溅得老高,溅在了孟兰亭的裤管上。

车夫更是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

孟兰亭的身体跟着晃了一下。

“啪”的一声,放在座位侧的糕点包,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的污泥坑里。

“白瞎了你的——”

车夫惊魂未定,抬起头。

开汽车横路的,是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俊俏得很,脸色却有点难看,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两只眼睛,盯着自己拉的那个年轻小姐。

车夫一愣,立刻猜到了。

怕是故意的,要找这小姐的茬。

知道自己惹不起,车夫硬生生地吞回了骂人的话,转头对着孟兰亭,陪笑道:“这位小姐,您行行好,下来吧,我不拉了。”

孟兰亭从黄包车上默默下来。

车夫拉起空车,一溜烟地跑了。

“说吧,要多少?”

冯恪之直接道。

孟兰亭转脸,看了眼正往这边追上来的那个老闫,迟疑了下,说:“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不想卖。”

冯恪之从车上下来,绕到孟兰亭的面前,停住。

他的视线落在了孟兰亭的脸上,两人短暂的四目相接。

“别在老子面前端你那点清高了。老子要买的东西,你卖最好,不卖也得卖!”

他转个身,从汽车的一格暗屉里掏出一叠还扎着中央银行腰封的崭新绿票,全是百元钞,抽出来,一张一张地往孟兰亭的大衣口袋里塞。

“看清楚了,美钞。”

“够不够?”

“够不够?”

孟兰亭僵住了。

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刚才这么近距离的对望,第一眼时,她的脑海里,忽然竟还浮出了旧书上曾有过的对少年君王的一句溢美之辞。所谓“风表瓌异,神采英迈”,大约也就这样吧。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

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那双飞扬眉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眼神,是如此的轻慢和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