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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之外,在那道岗坡之巅的地平线上,在天边最后一片暮霭的余光之中,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了一行几十人的轮廓。

他们骑着马,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渐渐地近了。洛神也看到了前头那一骑的模样。

马是乌骓。

马上之人,便是李穆。

她的郎君,在这一刻,终于还是赶到了。

认出他面容的那瞬间,她的情绪便崩溃了,眼泪仿佛突然决堤的湖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

她抬手,不停地擦着眼泪,唯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双眼,会看丢她赶过来的郎君。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钻出草荡朝他奔去,突然,身子又僵住,蓦然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

李穆在这片荒野里,已是苦苦追寻了多日。

他携着侯离那里借来的几只灵犬,在熟悉犬性的侯离的亲自陪同下,带着留有她气息的衣物,踏上了追寻的漫漫之路。

每每,让他寻到一点有人停驻过后的残余痕迹,下一刻,这些痕迹,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展极其不顺。就连侯离最为引以为傲的这头灵犬,亦是前行不畅,数次犯错。

李穆不得不将带出的人,一分再分,分为多股,沿着朝北的大方向,在慕容替可能途经的所有地方,展开地毯式的追索,约定一旦有所获,便同时燃起三股烽烟,见者传递,传送消息。

多日过去,他始终没有见到烽烟,自己这里,也无大的进展。

离义成越来越远,再往前,便是陇西的地界了。

慕容替一旦进入陇西,人口稠密,踪迹只怕更会难觅。

他知道慕容替不会轻易伤害她的生命。但只要想到这些天,她有可能正在遭受着的莫大惊恐和绝望无助,李穆心中的愤怒、恐惧和自责,就要扩大一分。

只要她一日不归,他必追索下去。哪怕追至慕容氏的老巢龙城,他亦不会停下脚步。

就在两天之前,终于,灵犬凭着马匹在路上留下的一点残余粪便痕迹,带着他追寻到了这一带。

但是,短暂的兴奋过后,灵犬很快又止步在了一道溪流之前,随之失去方向。

但李穆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极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就是凭着如此一个念头,这两日,他不眠不休,不停追索,直到今日,就在这个白天即将又要消逝,在没有停息的迂回和曲折之中,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折磨之下,突然,看到荒野尽头,远处天空,似乎升有一道烟柱。

不是他和手下约定的信号。

在那一刻,他亦根本没有想过,那就是她给他发送的信息。

但他又怎会不去看个究竟?

便如此,他带着这几十个随从,在那道烟柱彻底消散之时,赶到了这里。

他一眼便看到了慕容替和他身边的那群鲜卑武士。

而对于自己的突然现身,对方,显然也是措手不及。

短暂的四目相对过后,伴着来自慕容喆的一声令下,鲜卑武士迅速收拢了回来,将慕容替挡在中间。

日夜的忧惧,和少得可怜的睡眠,叫李穆双目,本就布满血丝。

这一刻,更是双目暴凸,恶如睚眦。

没有半句的多余之言,他的目中射出狠厉的光,抽出腰间那柄染着未洗去的斩敌血的刀,策马,犹如一道青锋,瞬间,撕开了挡在慕容替前的那道人墙,朝着中间的慕容替而去。

慕容喆被所见的一幕惊住了。

她从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如斯悍烈的武力和恐怖的煞气。

她知道阿兄,貌虽阴柔,武力却是不俗,才十岁,就已开始统兵,为大燕攻城略地,是武士中的武士。

但只消这一眼,她就明白了。

莫说阿兄此刻有伤在身,他便是没有受伤,也绝不是面前这个男子的对手。

“阿兄!走!”

她打了声尖利的呼哨,再次召集这些慕容氏的死士围拢,以性命将来敌困住,自己翻身上马,驱了另一匹,闪电般奔到慕容替的身边,将他拽上马背,便要朝着旷野逃去。

李穆一刀斩开面前阻挡,从马鞍上站立而起,踩在马鞍之上,暴喝了一声,双足一蹬,整个人便从乌骓背上飞身而起,宛若一头鹰鹞,扑向了前头的慕容替。

两人从马背上翻滚落地。

慕容喆回头,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李穆将自己的兄弟从地上抓起,制在了手上。

“我的夫人,她在哪里?”他盯着慕容替,一字一字地问。

慕容替长发凌乱,额脸之上,布满干涸的道道淤血,狼狈不堪。

他看着李穆,却一语不发。

“李穆!你的女人,在我们手里!此刻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若敢伤我阿兄一根汗毛,你就别想再看到她了!”

慕容喆停下马,转身,冲着前头那个背影,厉声喊道。

李穆眼角微微跳动。

“咔嚓”一声。

伴着一道清脆的骨裂之声,他扭裂了慕容替的一条胳膊。

慕容喆骇然,惊叫一声,猛地睁大眼睛。

慕容替一侧肩膀猛地耸起,那只被彻底废掉的胳膊,无力地挂下,仿佛一根断了的树枝,随时就会掉落。

“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夫人,她在哪里?”

李穆那钢铁般的五指,又捏在了他的另条胳膊上,阴沉沉地看着他。

慕容替脸色煞白,冷汗瞬间从额头滚滚而下,却紧紧地闭着双唇,依旧一语不发。

李穆缓缓地收紧五指。

手背青筋,猛地□□。

慕容喆知他又要废了慕容替的另条胳膊了,肝胆俱寒,大喊一声“住手”,从马背上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这男子的脚下,抓住了他的一只脚。

“求你了,放过我阿兄!你的夫人,我们也不知她此刻在哪里!就是她将我阿兄打成这样子,逃走了!方才你来之前,我们正要着她!她应该不会跑远!就在附近!”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已废了我阿兄的一只手,求你了,放过他吧!他未伤你夫人一根汗毛!”

慕容喆死死地抱住他的脚,仰面望他,眼中含泪。

李穆视线从脚下那张含泪仰望自己的如花面庞上挪开,滴血双眸,环顾四野,蓦然放声大吼:“阿弥,你在哪里?你可听到?”

“我是你的郎君李穆!”

声声呼唤,随着黄昏野风,散入四野。

洛神人在草荡里,分明早就已经看到了李穆,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此刻莫说奔出去,便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片刻之前,她正想奔向李穆之时,突然看到,就在她身侧距离不过数丈之外的草堆里,竟卧着一只白虎。

这是一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小白虎,通体雪白,只脖颈上一圈黑毛,好似戴了一根项链。

它个头没有成年虎那么巨大,但看起来也已不小。站立起来,估计至少也有洛神腰高了,并且,爪子锋利,牙齿森然。

它似乎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洛神,但或许是吃饱了,并未立刻扑过来,而是一直趴在那里,一边歪着头,伸出长着倒刺的粉红色的舌,懒洋洋地舔着爪子,一边睁着它两只圆滚滚的虎目,盯着洛神。

就在方才,她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出来,这头白虎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意图,也跟着,一下支起两只前爪,挺起上半身,作呲牙状,仿佛就要朝她扑来。

见洛神定住,一动不动,它才仿佛放松下来,慢慢地趴了回去,继续歪着脖子,舔着爪子,盯着她看。

草荡里本就空气闷热,洛神和这只白虎僵持着,又热,又怕,汗流浃背,双腿发抖,就要支撑不住,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李穆呼唤自己的那道声音,随了野风,和着哗啦哗啦作响的草叶摇曳之声,回旋在草荡深处。

“郎君,我在这里——”

洛神在她心里,已是不知道呼唤了多少回,却不敢发声,亦不敢动。

一滴热汗,顺着她泛红的精致鼻尖,滴落了下来。

小白虎却仿佛被这一声异响给激怒了,突然从草堆里站了起来,仰起虎颈,发出一声浑厚而威严的虎哮,似乎以此作为对自己挑衅的回应,随即迈开步子,朝着洛神走来。

洛神瞬间头皮发麻,冲出草荡,用尽吃奶的气力,尖声大叫:“郎君,我在这里!救我——”

她撒开两腿,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狂奔,脚下一绊,人摔倒在地,收不住势,皮球一般,从坡上轱辘辘地滚了下去。

李穆转头,双眸蓦然射出异光,一个飞身,上了乌骓之背,乌骓便如一道闪电,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女子身影,正从草荡前的岗坡上滚落。

她的身后,追逐着一头白虎。

他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弯腰,从悬于乌骓身侧的囊中迅速取出弓箭。

乌骓依然全速前行,他挽弓搭箭,就要发出手中雷霆之箭,那只白虎突然停止了追逐,立于坡头,盯着前头不断发出尖叫声的滚下去的洛神,歪着脑袋,两只眼睛里,似乎露出一缕好奇和不解的神色。

“李刺史,手下留情!它无意伤人,我瞧的出来——”

方才被虎啸之声吸引来的侯离,两眼发亮,匆忙追赶而上,高声大叫。

小白虎抬头,盯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侯离,眼神瞬间变得凶恶,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几声低低咆哮,转身,几个跳跃,身影便消失在了草荡里。

李穆松了口气,纵马到了岗坡脚下,飞身而下,朝着还在滚动的那女子扑了过去,伸臂,一下将她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