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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时语气随意,像在说“我给你买碗馄饨”,他已经定下了馄饨,所以也不问她吃不吃。

如此轻描淡写。

周焱没说什么,手握紧了一点。李政没坐,倚着桌子拍拍她的头,说:“给你弄点吃的,想吃什么?”周焱说:“我不是很饿,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行。”李政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拍了下她的头才走,“坐着。”

来时客人才三桌,现在客人几乎满座,这样的雨天生意还这么好,平常不知是什么景象。周焱托着腮,瞧见玻璃门被推开,又有两个客人进来,伞架几乎满了,他们拿着伞,雨水从伞布上续续地淋下,又急又切,在地上汇成一滩池。

周焱反应过来,立刻起身,边上一道声音说:“不用让,坐吧。”

周焱看向来人,顿了两秒才说:“不耽误你生意了,我去找李政吧。”

沈亚萍拉开椅子坐下,和声和气道:“坐吧,不用这么客气,反正雨伞都搁不下了,我还不想弄脏地板。”

门口那两个客人见没座位,已经转身走了,周焱见状,只好坐下。

沈亚萍问:“楼上你帮我收拾过了?”

周焱说:“是李政收拾的。”

“衣服叠得这么整齐,倒不像他。”沈亚萍随口道。

倒不像他什么?周焱想了想,问:“你刚才追到李正杰了吗?”

“追到了。”沈亚萍语气疲惫,“这孩子,越来越不好管教,幸好再过一个月他也该回学校了。”

“他在哪读书?”

“省会一个私立中学,平常都住校,老师管得严,让人放心点。”沈亚萍的视线在周焱脸上轻轻掠过,说,“他刚才瞎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周焱抠着手指甲,问:“说你们旧情复燃那些?”

沈亚萍一笑:“对,就是那些。”

“我知道。”

沈亚萍又说:“我跟李政也没什么旧情。”

周焱看着她不语。

“虽然有小杰父母的那一重事……”沈亚萍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希望他至少能活得像个人样吧,男女感情这方面的误会,能免则免,他跟你在一起,倒还挺像样的。”

**

厨房里热火朝天,几个厨子忙得像打仗,李政在边上借了口锅做蟹肉炒饭,颠勺勾火,瓷砖墙壁橙红一片。

一旁大厨说:“熟手啊,干过厨子?”

李政说:“干过。”

大厨开玩笑:“不是来抢咱们饭碗的吧?”

外籍主厨听见了,一口标准老外中文:“抢饭碗?”

大厨解释:“就是抢工作!”

李政笑道:“这是夸奖呢。”

服务员进进出出,林泰从当中挤过来,看见金黄的炒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阴阳怪气:“哎哟,不光给人擦鞋,还给人当奶爸?”

李政眼睛也不瞥一下,用力翻炒,说:“放什么狗屁呢在那儿。”

“我是受惊过度。”

“那上医院,找精神科。”

林泰嘿嘿一笑,用力一嗅:“怪香的,有没有我的份?”

“自己炒。”

“我又没做过厨子。”

李政又颠了几下勺,往边上点了下:“拿两个碗。”

林泰一下拿来三个,说:“你说你图什么,换作几年前,你找个年纪小的,带出去有面子,床上也舒坦,你找十个八个我都没话说,现在找了这么个小的,还得伺候她吃喝,给人当爹呢?”

李政把炒饭装盘,说:“你闭嘴吧。”

林泰指着第三个盘子:“就给我这么一口还指望我闭嘴?”他一脸嫌弃,推了下盘子,“当兄弟的也是为你着想,你多大岁数了,她才多大?之前我还以为她真大三了,今天这么一看,她以后还得念四年书?家里又摊上这么一堆事,以后吃穿住行加上个念书,她自己负担还是你养着她?”

李政说:“你管得真宽。”

“我能管你?我也是贱,想让你跟亚萍成,又巴不得你们不成。”

李政切了几个水果,说:“知道自己贱就好。”

“嗐,你就不能说句好话?”

“等你不放屁的时候。”

“行行行!”林泰舀了勺饭塞嘴里,“但我也没都瞎说,我就是不看好你跟周焱。尤其你现在做的这些,还像个男人样?我刚才差点儿以为自己在做梦。有你这么伺候女人的?”

李政把水果倒进榨汁机,摁下按钮。

林泰说:“再一个,你想没想过将来,她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你看看你认识几个文化人,身边的又是些什么人,她能跟你过好?能沟通?”

李政凉凉地说:“嗬,我该找个初中毕业的,将来能陪我打渔?”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林泰又舀起一勺金黄的饭,“你手艺没退步啊……我们这个岁数,该折腾的也折腾够了,还有什么没见过?经不起折腾咯……”话锋一转,“他妈的,我就是看不惯你伺候女人,这什么玩意儿?”

果汁榨好了,李政倒进玻璃杯中。

林泰说:“木瓜牛奶?我|操!”

李政把东西放上托盘,朝门口走去,林泰捧着炒饭跟在他后面,说:“给人擦鞋还陪人玩游戏,现在又做饭又给人喂牛奶,我怎么这么看不顺眼,你就这么宠着吧,女人一宠就坏,有你烦的时候。”

前面的人突然脚步一顿,林泰刚舀起的饭差点洒地上。

“你刚才怎么说的?”

“什么?”林泰一懵。

“哦,你说她多大岁数了,我多大岁数了,是不是?”

“啊,是吧?”

李政说:“她还不会系鞋带的时候,我已经在打篮球了,我当厨子的时候,她还在念小学,我厨艺比她长十几年,给她弄点吃喝有什么问题?我给她洗内裤也他妈不关你的事儿,甭跟个娘们儿一样唧唧歪歪!”

林泰被呛得一时没回神,等李政走远了,他才喊了句:“你真给她洗内裤了?”

**

李政远远看见沈亚萍坐在周焱对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交谈什么,等他走近,沈亚萍刚结束最后一个音,起身让位,说:“那你们吃吧,我去忙了。”

李政放下托盘,问周焱:“刚聊什么?”

周焱说:“随便聊聊,这是什么?”

“蟹肉炒饭,没吃过?”

“没。”

“尝尝。”

周焱吃了一口,意外的美味,原本没什么胃口,这一盘最后倒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吃完喝牛奶,胃里舒舒服服。

胃口到底小,牛奶剩下小半杯,李政把剩下的喝完,问她:“饱了?”

“嗯,饱了。”周焱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了,张妍溪那边还没消息,她问,“舅公问来电话了吗?”

李政说:“我催催。”

李政又拨通了老头子的电话,老头子在那头说:“急什么,我这边等电话呢,你别耽误时间,对了到底什么事情啊,怎么问我要这么个电话?”

李政说:“没什么,迟些再跟你说,你先帮我问来。”

挂断电话,李政说:“再等等。”

周焱点头,说:“我们别坐这里了,占位子。”

“那上楼。”李政刚起来,餐厅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女人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放下雨伞朝两人走去,“等急了吧?”

周焱立刻起身:“张姐!”

张妍溪被雨水淋了半湿,擦了下头发说:“因为当年这事我了解的不多,所以刚才耽误的比较久,你也一定等急了,来,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周焱又坐了下来,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李政喊服务生拿点喝的。

张妍溪道了声谢,说:“警方刚才问我关于两年前那笔捐款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刚才也已经跟你们说了,我跟警方也是这么说的。”

周焱问:“关于我妈妈的呢?”

“你别急。”张妍溪说,“你妈妈的事情先一点一点来。你爸当年欠钱的事你清不清楚?”

周焱摇头:“不清楚,他们从来没跟我提过,我只知道家里欠人钱,这两年我妈一直在还债。”

张妍溪点头:“就是这个问题,你们家这笔债务,你妈妈当时也是讳莫如深,致于这笔债务,应该关系到那笔捐款。”

周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张妍溪却有点犹豫,“可是因为某种原因,这件事并没有对外透露,我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而根据你妈妈的口供,她当年就已经提到了树苗天使基金,所以可以证明,你妈妈是知道内情的。”

李政的手机响了下,他看了眼,是条短信。

张妍溪说:“这一切又回到了两年前那笔没有捐出的捐款上,致于最大的疑问,只有警方,或者你妈妈才能给出答案,我们基金会所知道的也非常少,因为后期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有参与。就这些了,这是目前警方调查到的全部内容,更详细的,就需要去广阳当地调查了,我们基金也会全力配合。”

张妍溪没有说破的是,根据种种情况和矛头指向,有一种可能昭然若揭,谁都能猜到这也许是一出什么样的故事,只是站在她的立场,她不能说出没有实质根据的话。

周焱听完,心里一阵一阵发沉发空,对面的人把手机推了过来,周焱看了眼亮着的屏幕。

李政说:“是你舅舅的电话,问来了。”

**

张妍溪仍要处理基金会的事,先走了,让周焱有需要随时联络她。

周焱拨通了舅舅的号码,等待片刻,通了。

“喂?谁啊?”

“……大舅,是我,周焱。”

“周焱?焱焱?”

“是我。”周焱正想发问,那边的人已经大呼小叫。

“哎呀总算是找到你了,我跟你二舅这几天可急的!”

周焱一愣:“怎么了?”

“还不是你妈妈,上个礼拜莫名其妙给我们汇来钱,说让我们先收着,到时候给你用,我看着就不对劲,给你用的钱怎么让我们收着?问你妈,你妈又什么都不说,可把我跟你二舅急的!”

对方声音大,李政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他看见周焱面色微变,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周焱张了张嘴,问:“……为什么?”

“我们哪知道为什么啊!”

“我妈……怎么说的?”

“你妈就说给你用,让在开学钱把钱给你,你上学了啊?”

“……我妈还说了什么?”

“没了啊,就这么点,什么原因也不说,就汇来了八千块。”

周焱一怔:“多少?”

“什么?”

“你刚才说多少钱?”

“八千啊,怎么了?焱焱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别让舅舅担心啊!”

周焱觉得有根针穿进了耳朵里,刺痛过后嗡嗡响,像山洞里的阵阵回音:八千啊,就汇来了八千块,八千啊……

李政叫她:“周焱?周焱?”

声音穿进耳朵,空洞洞的,周焱说:“我想去医院。”

“医院?”

“高忠光住的医院。”

大雨如注,坐车不方便,李政跟林泰拿来车钥匙,替周焱撑着伞,让她先坐进去,然后再绕到另一头上车。

李政开车,很快到达医院,附近没有停车位,周焱说:“你放我在门口下。”

李政把车停在门口:“你里面等我,我停好车就来。”

周焱点点头。

周焱没等,她向护士打听高忠光,打听完后乘电梯上12楼。

高级病房,单人独间,周焱找到了病房号,站在门口,透过窗户向里看,只看见沙发和电视机。

她拧了下门把,轻松推开。

床两侧放着仪器,桌子上有各种水果,墙角还堆着一些花篮和果篮,病房宽敞明亮,条件设施一流。

床上躺着的人,包着头和腿,五十多岁年纪,长得普普通通,面色发黄,多处擦伤,气色很差,此刻他正阖眼休憩,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把眼睁开,声音沙哑破碎,周焱费了一点功夫才辨认出他的话。

“这……么……快?”

等他看见站在床尾的人,明显愣了愣。

“我是周焱。”

四个字一出,床上的人眼珠往外一凸,一脸震愕,“周……周焱?”

周焱慢慢走到床边上,对方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周焱说:“是我妈撞的你吗?她为什么要撞你?”

“……我、我不知道。”

“那我爸自杀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对方面容僵硬,“不……不。”

“我爸自杀那天约了谁?是你吗?”

“不……”

周焱咄咄逼人:“我爸为什么会欠钱?”

“……”

“你募捐的那笔钱后来怎么没捐?”

“……”

“钱不见了吗?为什么?因为我爸?我爸拿着钱干什么了?”

“……”

“还是因为你?这笔钱与我爸无关?有关系的是你?”

“……”

“你贪下了这笔钱,却诬陷我爸?还是骗我爸帮你?”

“……”

“我爸那天约了你,是吗?他不是自杀,他是被你推下了楼?”

病床上的人脸色由黄转白,呼吸急促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中全是恐惧和震惊。

周焱已经知道了答案。

“周焱!”

门口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朝她冲来,“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对我爸做了什么!”

高珺见到自己父亲的样子,扑到病床前急急地喊:“爸——爸——”

她立刻按下呼叫按钮,按完朝周焱冲去,抓住她衣领大喊:“你到底对我爸做了什么!”

她朝周焱脸上挥了一巴掌,“啪”一声响。

紧接着又是“啪”一声,周焱反手还了她一记。

高珺不敢置信,尖叫:“啊——”抓住周焱的头发,又朝她脸上打来。

周焱也用力抓住她的头发,两人厮打在一起,用尽力气要对方的命似的,周焱的头皮仿佛要被拔下来,脸上耳朵上挨了一记又一记,高珺疼得发疯一样尖叫,护士进来时吓了一跳,朝外面叫了声人,忙去看躺在病床上脸色渐渐发青,状况显然不对的病人。

李政从电梯里出来,远远听见闹哄哄的声音,走近后看见一间病房前围了一群人,女孩的尖叫声尖锐刺耳,他立刻朝那边跑过去,挤开人群,终于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两个女孩扭打在地,衣衫不整,抓着彼此的头发,一个在尖叫,一个咬着牙关一声不响,边上的人根本拉不开她们。

李政冲上去,抓起一个,喊:“周焱,周焱!”

周焱头皮愈发疼,脸上表情痛苦,李政松开她,抓住高珺的手腕,用力一扭,高珺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周焱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通红地说:“我不会让你爸好过,我不会让你爸好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保安已经出现,有人打电话报警,李政扫了眼,扯起周焱的手,把她一抱,咬牙切齿说:“走!”

周焱跟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拥着,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李政从门口的伞架上抽了把伞,撑在周焱头上,带她去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把雨伞往后座一扔,抽了几张纸巾扔周焱身上,手指用力梳着她的头发,压着怒火说:“擦擦。”

周焱抓起纸巾擦了几下脸,头发被梳疼了,她轻轻倒抽口气。

李政放轻动作,总算把她的头发稍微理顺了一些,他掰过周焱的脸打量了一下,咬着牙狠狠说:“他妈的!”

周焱偏了下头,躲开他的手,李政突然把她t恤往上一掀,周焱吓了一跳,叫了声:“李政!”

李政按住她的手,擦了擦她腰上的灰印子,周焱忍不住缩了下,下巴跟着一紧。

李政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眼中怒火滔天,“真他妈出息,大老远赶来医院就为了跟人打架!”

周焱拍了下掐着她的手,说:“她先打我巴掌。”

脸上的手立刻松开,周焱被人抱住。

李政捧起她的脸,距离近,红印看得清清楚楚,还有细小的被指甲划开的伤口。

李政舔了几下,周焱“咝”一声。

“被抓开了。”

“嗯……”周焱说,“没事。”

李政在车里找了下,找到半瓶矿泉水,他抽了张纸巾,沾了点水,给周焱擦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了高忠光几个问题,他脸都青了,呼吸困难,高珺看见就动手了。”

李政咬着门牙,阴狠狠地骂了声难听。

“……我妈什么都安排好了。”

李政手上一顿。

“……她算好了一切,计划好了时间,我跑了出来,她不让我回去,正好如她的意。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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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没什么好猜的了。”

李政的手指按在周焱眼角,过了许久,周焱才眨了眨眼睛,李政把手指松开,问:“接下来想干什么?”

“我担心我妈。”

周焱梳理了一下头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李政把脏纸巾扔窗外,问:“你妈那几天在那儿吃在那儿睡,知道这个有用?”

“……李政。”

声音轻飘飘的,李政愣了下:“嗯?”

周焱看了他一眼,视线回到本子上,看着上面的字,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爸几年前带我来过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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