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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忽然感觉自己离开了那片紫竹之境,那时时逼迫心神的毒焰不见了,真幻难辨的感觉也不见了雾气紫竹在这里全部消失,外界的空气从未如此轻松好闻。

而这里.是上百人盘踞过的痕迹。

比起竹林中那干净到空旷的寂无,这些痕迹繁多到令人目不暇接,根本无法一一形容——一百多人在一处空地生活会留下什么痕迹,这里就是什么样子。

但也有一些并不正常的东西,比如说大量的、残破的、带血的衣服。

它们在最开始就定住了裴液的目光。

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它们的主人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连同生前的各色遗物,都被弃堆在这里。

还有一些被限制在固定区域的人,约莫二三十个,他们曾一动不动地被关在那里,但却很难说是囚徒——从残留的痕迹来看,他们的地位甚至是最高的那一部分。

裴液喘息着靠近,环视着这一切,而当那熟悉的火符映入眼帘时,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紫篁当时误入的邪教盘踞之处,他们曾在这里准备着前往迎接降世的穷奇。

怪不得神京仙人台收到消息后都没有找到他们的痕迹.他们本就盘踞在这座秘境之中,离开之前,也将外界所有的痕迹收回了这里。

但这里却并非是全然的藏身与抛掷之地,裴液目光挪向中间,那里有一样仪式般的残留——正中空地上,筑起了一方高高石碑,其朝向高台的那一面,留着一个圆形的、镜子般的凹陷,颇为巨大,径长约有七尺。

不知他们用其做过什么,如今上面已空空如也。

但这时并非细查此处的时候,少女还在上面和那神子孤身相斗,心神中的时间不能以外界来计,也许下一刻它们就会分出胜负。

裴液转身重新登台,但就在视野再次掠过那旧衣堆的时候,一样东西忽然定住了他的目光。

一件男子绸衣。

这些脏乱散落的衣物,大多都是灰衫粗布,盖因烛世教下手掳人,多在偏穷之地,多寻无依之人。而且多是脏污泥泞,亦因长日穿梭薪苍之故。

但这一件布料既好,大面又干净,显然是有过换洗。更重要的是,在它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行囊丢在那里。

裴液只怔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

张子敬的遗物。

他和紫篁误入这里,死去之后,烛世教清理外面的痕迹,将一切都扔进了这里。

裴液此时胸腹筋骨寸断,刚想要迈步又是一个踉跄,只喘着气以淌血的指一示意,黑螭已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一掠而去,将这行囊拎过来剖开。

烛世教显然没有翻检过它,各式用物散落了一地,而在一切大大小小的杂物之中,裴液一眼就咬住了那修长的一条。

一支二尺宽的书画卷轴。

裴液以颤抖的伤指接过它,血已先从下颌滴了上去。

————

李缥青第一次主动由现实进入心境。

入神。

坠落感令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神再次感到了撕裂般的痛苦,而当她终于站定在这里,张开眼眸时,便再一次窒息般缩紧了瞳孔。

她纵然没有使用过几次传心烛,也知道这样的景象绝不是一个人的心境该有的样子。

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形状的东西,破碎的、坍塌的、沉埋的、飘飞的仿佛一座枯木搭成的城市被两只大手揉烂,就是这幅心境现在的形貌。

李缥青正立在一方破碎的石板上,而就在半丈之外,街道坍入万丈深渊,万千房屋楼宇破碎死寂,仿佛生在冥境。

这当是相州城的投影,但在遥远的城外,却不是四方通衢,而是一座苍茫的山影。

在那山影之上,十二条蛟蟒般的影子蜿蜒于天空,仿佛倒生的树根。

而它们汇集之地,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朝这里俯瞰了过来。

明明是相隔不知多远的距离,明明它的体型只比自己稍大,李缥青却偏偏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双金瞳投下的目光。那样近在咫尺,那样穿透一切,仿佛这座残城,只是她掌心的一枚珠子。

李缥青深深一窒,收回了目光。

这就是这副心境的一切实体。

而在这些实体留下的空隙里,幽蓝瑰丽的液体填满了所有。

从李缥青咫尺之近的脚下,爬过枯旧的墙片、穿过破开的窗瓮、蔓延上苍茫的山影,奇异瑰丽得如同血脉,搏动在这覆尘枯朽的破石残木之上。

它们来自更遥远空冥的虚处。

——在这座残城之外,那不再有任何实体的地方,只剩下大片的、无边无垠的瑰蓝。

像是铺满水母的海、又像水中倒映的天,瑰丽、妖异、粘稠,围绕着这里的山与城。

但这仍非一切的尽头,当把目光投向更渺远高旷的地方,则是包围了一切的漆黑。

那仿佛是无垠中的无垠,它像一张幕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这副触目惊心的妖丽心境整个裹了起来。

在这样的黑面前,苍茫的山影如同一粒微尘,无垠的海亦只是一泓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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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深邃的漆黑深深吸引住了少女,她瞧不清那是什么,只觉灵魂仿佛要往其中飘去,自进入紫竹的范围以来,一切的高渺、深漠、真幻难辨、不见不闻.都聚集在那里。

她痴了许久,直到忽然之间,鹑首在心中猛地响起清音,她才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地发现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到那瑰蓝死寂之中。

李缥青立刻收回脚步,不再打量这难以言喻的一切,已明显感到了它对自己本就薄脆的心神的侵蚀。

她没有多少时间。

在自己的心神撑不住之前,她得先一步刺穿衣丹君的心毒,湮灭这里的一切。

衣承心既然这时进行传诏,就代表衣丹君心境还没有完全坍塌,那最脆弱致命的地方一定还存在着。

若烛剑已成,自可引领她前往,但少女此时只能依靠自己。

好在衣丹君曾经亲手把这道弱点留在祭台上。

“【诏子】:衣丹君

【烛剑】:亲。

【心毒】:情,画阁之中。”

李缥青回想这行字迹,那么“画阁”.究竟在哪里呢?

李缥青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残颓妖丽,没有一处未曾堕落的地方。

画阁,自然是临景画阁。

少年告诉过她这个名字,他说这是当年西方恬在相州城的居所,后来衣丹君为他置办成了画阁。少年就是在这里击杀了那个张先生。

但她没有想起要问它的位置。

甚至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毕竟不是博望,而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李缥青努力冷静着思绪,她记得西方恬并不富贵,能在州城置办一处居所,不会在太繁华的地方。

但是“画”,尤其是西方恬这种名家的“画”,想要消费本身就是一个门槛,她也记得少年说离开临景画阁之后,是飞奔回七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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