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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把半碗菜并半块馒头放下,拍了拍手提起剑:“要来!要来!”

成江宏之实力其实远超他的预料,他本以为此人是邵县的土生土长的高手,说不定便是位年轻的武馆师傅。

如此四生,正在裴液将胜未胜的点上,裴液愿为宝丹一搏。

然而经刚刚一观,张君雪刀势之举重若轻已令他心惊,自觉定然无法阻挡,若真的生死相搏,只有以雪夜飞雁更快刺穿对方的喉咙。

孰料成江宏竟然更胜一筹,同是拔尖的四生,不止真气厚过张君雪一层,剑上工夫也丝毫不逊。而且在用功于这两项的时候,竟还修习有一门造诣深厚的掌功。

只这一掌来看,就不是邵县能有的传承。

面对这种底蕴深厚的对手,他自知胜机渺茫。

裴液拔剑走了上去,屈肘贴剑于小臂,以掌贴拳行了一个武礼。

这熟悉又陌生的礼节过后,裴液脚后撤一步,拉开了一个标准的剑架。

成江宏本来松弛的身体顿时整肃了一下。

一个剑架就足以看出许多东西。

面前的少年,身体像剑柄的延伸,剑则像长在身上。

拙境,这当然是拙境。

自己二十年浸淫方才臻至这身与剑和之境界,自认是自小踏入武道以来最值得称道的成就,也是对敌时最为倚仗的长处,竟然如此轻易地在这少年身上见到。

他的年龄甚至可能没有自己练剑的时间长。

他习剑多久?十年?八年?

无论如何,这都是令人艳羡的天赋——就像那些五六十岁仍不得其门的老人艳羡自己一样。

成江宏同样曲肘抱拳回礼。

裴液是故意摆出的剑架,也是故意展露出的剑道境界,他知道成江宏轻视了自己,但在这种切磋之中,他不愿占这个便宜。

他已经看过了对方的实力,因此便要将自己的实力展现给对方,堂堂正正地比试,堂堂正正地胜败。

“请。”成江宏肃声道。

裴液出剑。

蝉雀剑还没有开始习练,他现在手中只有一门扶柳剑。

这是一门有些缺陷的剑术,但在裴液手中已调整至最好。

扶柳剑是一门快剑,此时在裴液手中剑影纷飞,从头顶、从两腰、从背后;刺、劈、挥,裴液身周宛如绽放出一朵剑影组成的花。

而面对这朵剑花,成江宏像是裁剪者,每片花瓣都在他的剑上击出清鸣。

按理说要阻挡这种四面八方的快剑,他的剑也须快得捕捉不到才对,但是并没有,他的剑路十分清晰,没有一点残影,干净质朴,仿佛总能用一剑挡住裴液两三剑。

而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总是能在缭乱剑光中找到最相近的那几剑,然后用距离最短的变招将它们一一格挡。

狠辣的眼力,从容的运剑。

裴液心中暗暗赞叹不已。

而在成江宏来说,他并没有那么闲庭信步。

他本是见猎心喜,想要称量一下这天才少年的剑道,因此一开始便把自己的真气从剑上收起,只以一生的真气量来增幅身体。

但第一剑一交手,他的剑竟险些被直接打掉。

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不止剑道天赋惊人,体魄根骨同样令人咂舌。直到将真气放出一半,也就是三生水平,自己剑上的力量才和对方持平。

而回到斗剑上来,他竟然也生出些挫败感。对方手中的这门剑如此简单甚至简陋,可是自己竟然腾不出一丝余裕来反击。

而且这少年对敌之机敏也有些太过,五剑之中能埋七个心眼儿,虽然大部分都被自己直接看破,但总有几处藏得颇好,突然出现的刁钻角度令自己心神一惊。

两人如此一攻一守,乒乒乓乓斗了三五十招,虽不如刚刚那场惊险,但却好看很多。

而转折出现在裴液第三次用出扶柳剑的第一式。

在这一瞬间,成江宏忍俊不禁地勾了下嘴角,裴液同时微微苦笑。

无可奈何,他就会这一门剑。

而这门简单的剑术早被成江宏看破。

裴液努力想用出一个新颖的变招,但上下左右俱已被封死,两次交击之后,成江宏的剑已压了上来。

裴液轻叹,这是他第一次在剑的比拼上技不如人——他早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把力量控制在了和自己相同的程度上,剑上也没有注入真气。

但就在这时,对方向自己无力挣扎的剑压来的样子忽地令他灵光一闪。

这不正是螳螂捕蝉?

福至心灵,那印象于心中,从未练习过一次的雀部第一式就如此从手中流出。

【飞来铜影】

少年那种被明绮天所称道的、令人无奈的剑道灵光又一次迸发出来。

常人习练这一门剑术,须得招招式式熟练于心,又经过多次实战感悟之后,方能把握住蝉、雀真意。再然后才能尝试舍筏达岸,去招留意——即不必再用蝉剑做托,只要形势确实符合螳螂捕蝉,便可随时用出雀剑。

但正如他在酒窖之中忽然就了悟了【云天遮目失羽】一般,此时他尚未习练过一次《蝉雀剑》,就忽然领悟到了这份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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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从未用过的剑招出手确实十分生涩,这剑一出现在裴液视野里,他就看出了三处需要修正的地方。

但其真意已被少年牢牢把握,出手时仍然是既轻且快,足够致命的一剑!

成江宏几乎是冷汗陡下。

场外的老人也于此时眯了下眼,露出些犹豫的神色,仿佛在做取舍。

这一剑确实够漂亮。

剑招上乘、时机精准、用意巧妙。

成江宏剑已扑上了蝉,这一招黄雀陡现,他已避之不及。

于是只好。

一道更明亮的剑光从他手中升起。

这一瞬间他可以爆发自己四生境界的真气,用境界来压倒这一剑,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以剑的方式来结束。

天山所传,【嫁枝赴宴】。

成江宏人向后退,但他的剑却仍在前刺,仿佛胳膊忽然凭空变长了一节。

但细目看去时才发现,原来他将那剑鞘接在了剑柄之上!

这无疑是他压箱底的一式绝剑。这一剑本就足够上乘,中间嫁接的动作更是神来一笔,不仅丝毫没有损耗剑势,反而令其更上一层楼。

剑鞘接上之时,握鞘之手的力量同时传达上去,如此双手之力融合于一剑,既快且重。

实际这还不是这一剑的全力——真正对敌之时,剑鞘握在手中之时就早已灌注满了真气,只待这一嫁接时的爆发。

两剑相交而过,几乎同时停下,风停声静,月明星疏。

裴液的剑离成江宏的咽喉尚有四寸,成江宏的剑已抵在了他的胸口。

裴液一笑,收剑而回,整理身姿,心服口服地抱剑一礼。

祝高阳说的对,只有和相近层次的人用相近层次的剑法搏斗,才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缺乏的是什么。

自己今日要胜,要么修为抵达四生之境,借更优秀的根骨以力破巧;要么习得更上乘的剑术。

而若双管齐下,那么胜利的条件大概是:两生或三生之境、蝉雀剑尽在掌握——如果刚刚不是自己第一次用出【飞来铜影】,那剑距离对方咽喉可能就不是四寸,而是两寸、一寸。

当然自己现在也能胜之——只要搬出雪夜飞雁剑式。

但那没有意义,这仅仅是一场切磋而已,如果一看要输就把它掏出来,又谈何摆脱依赖呢?

雪夜飞雁在他剑道之路的开端投下了一片巨大的影子,这既是遮护也是遮蔽,而走出这片阴影的第一步,就得从敢输、并且输得起开始。

两人走回来,裴液拾起剑鞘,归剑其中,重新端起更凉了的饭菜。

然后旁边忽然响起了几声干巴巴的“啪、啪、啪”,裴液转头一看,只见张君雪正举起手对着他们两个拍巴掌,被他一看,又放下了手,重新把沉默的目光移到地上。

成江宏收剑走过来,对着老丈一拱手:“些许浅薄功夫,不知可入了前辈的眼?”

裴液转过头,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老人的面目。

和那行路杖带出的猜测不同,老人脸上无丝毫风尘之色,反而面色细白,并非是常受风吹日晒的模样,细微的皱纹在这副面皮上像是丝巾泛起的细小波澜。

他鼻高唇厚,双眼有些一大一小,此时饱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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