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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程医生遇见了一个有些特殊的病人,只有十四岁,沉默地跟在自己母亲身后进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病人的母亲非常强势,要求治疗过程必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拒绝了。

过了几天,病人的母亲再次联系了她,说可以加钱,她再次拒绝。

又大概过了大半个月,病人的母亲带着病人再次上门,这一次病人的母亲妥协了,而她没再拒绝。

和病人第一次的交谈并不顺利,小病人规规矩矩地坐着,不闹,但就是不说话,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眼中没有一点孩童的神采,眸子如有杂质的琥珀,暗沉、浑浊。

前前后后一共四次治疗,他都一言不发。

第五次的时候,他开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你身上长满了眼睛。

她当时提笔在纸上写下幻觉两个字,问他:“其他地方呢,墙壁上、地板上有没有长眼睛?”

她仔细观察着男孩的眼睛,他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墙壁,那双眼睛聚焦,焦点快速变换,男孩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了他的答案——有。

而且很多。

男孩表现得毫无异常,就好像那些眼睛已经跟了他太久了,以至于恐惧、惊愕都消失了。

男孩垂下眸子,继续不说话了。

她查过病人母亲的病例,怀疑可能是家庭因素导致病人出现幻觉,但病人的母亲对自己家里的事闭口不谈,唯一的突破口只有男孩。

但男孩显然比其母亲更难沟通,他会坐在那里拿着一本书乖乖看书,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或者挪着凳子到桌旁,拿出练习册学习,学累了,帮她浇浇花,擦擦桌子,画幅画送给她,反正就是不说话。

他画的画无一例外都是她的素描。

只是很怪,其他地方他都画得很像,唯独眼睛,那双眼睛透着精明和锋利感,不是她的眼睛,是男孩母亲的眼睛。

“你喜欢你母亲吗?”她问他。

他抬起头,冲她笑了笑,“不喜欢。”

那是一天中男孩唯一对她说的话,第二天来,男孩话变多了,她问他为什么,他说她没有把他说的话告诉他母亲,他说如果她告诉了,他今天应该是带着伤来的,他是笑着说的。

然后他又跟她说:“我不喜欢她,但我爱她。”

她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的母亲。

她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那些眼睛的?”

他答:“忘了。”

她问:“这种情况有一年了吗?”

他答:“有吧。”

她问:“两年、三年?”

他答:“也有可能。”

她在纸上写下,至少一年。

从那天以后,他们之间的沟通变多了,当然,男孩很少提及自己身上的事,交流虽然多,但很多并没有什么用。

男孩是十三岁的时候被发现异常的,家里的佣人看见他对着空气说话,他母亲带他去看过医生,看过三次,她是他的第四个心理医生。

男孩除了会看到幻觉,其他都很正常,没有自毁倾向,也没有暴力倾向,情绪稳定,做事条理清晰的像个成熟的大人。

她与男孩认识第二年的夏天,男孩来她家里,她邻居家的小孩过来玩,带过来的猫不小心死了,一只小白猫,男孩很冷静地提议把尸体烧了,不然会传染各种病菌,他冷静异常,明明小白猫过来时她看见过他拿零食条偷偷逗它玩。

过后她问他:“不喜欢猫吗?”

他点头。

她看着他默默收紧的手,垂下的眼睫,微微皱起眉。

太过克制自己的情绪,只会像被拉开的弦一样,越克制,就越用力拉紧,迟早有一天,会崩断的。

男孩高一那年,他们已经算熟了,他偶尔会跟她讲一些自己身边的事,无关紧要的,从他嘴里出来,无悲无喜,不牵扯进任何情绪。

那日是盛夏里最热的一天,他照例来到她这里,无意提起一件事,他和朋友去游乐园玩,有个讨厌的家伙差使他干活,那泰迪熊的布偶装可热了,一股讨厌的汗味,还要站在那里被一群小孩拉着拍照,好讨厌,好可恶。

讨厌、可恶,这样的词从他嘴里出来,令她感觉不可思议。

像灰蒙蒙不带色彩的背影里添上了一点颜色,他那时的眼神生动,她第一次感觉到,他还是个少年。

第二天他再过来,又一次提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说他误会了,那家伙以为他也是去兼职的,他又提了那讨厌的布偶装,里面热,味道难闻,最后他很轻声地吐出两个字——可是。

可是后面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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