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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同其丈夫,本是松江府人士,为当地富商所雇佣,女的去富商老爷家中纺织,男者则是一块入工场中做活。

虽没有自己的田产,受人雇佣,但一年到头也能挣点钱出来。

不过再怎么挣,大头也是老板的,他们夫妻数年之所得,连在乡下修个青砖房都艰难。

冯氏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并不是十分满足这样的日子。

她日日纺织,手里都起茧子了,连个村子的房子都住不好,以后孩子大了,又该如何?

也许是见过村里因为读书科举而一飞冲天的人家,冯氏在生下儿子后,便盘算着攒钱送儿子去读书,再差考个童生,也能替老爷算账当个掌柜,不要像父母这般替人卖苦力干活。

偏偏老板也精明的厉害,工钱都挤着给他们发,正好够一年的吃喝,还有年底吃口肉。

至于其余的,则是想都别想。

冯氏对此尤为生气,但一平头老百姓,又有什么资格跟老爷们斗?

她只能跟丈夫继续压榨自己,在空闲时继续做着男耕女织的活,想着日日夜夜的干活,总归能攒出来儿子的私塾学费来。

结果就去年的时候,冯氏放下了手头的活,去给正在码头服徭役的丈夫送饭食,回家便看到自己的纺车被儿子弄翻了,有些地方明显折损,正嘎吱嘎吱的响。

此前织好的布跟撮好的棉线,都散落在地上。

冯氏气的把儿子打了一顿,然后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满是委屈,也不扶纺车了,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儿子也知道自己犯错了,不敢吱声。

等他娘总算冷静了些,才小声的替自己开罪,“机子还能用的,又没坏……”

“这纺轮不是还能转吗?”

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小错,没闹大事出来,儿子跑到纺车之前,用手拨弄着转轮。

纱锭、纺轮,仍旧畅通无阻的运作着。

冯氏盯着这场景,忽然想到了些新的纺织把式。

她未嫁人前,就被母亲带着弄过纺车,后面受人雇佣做了织工,更是见过工场里面那些巨大的纺车,有些人力都摇不动,得靠水力来推才行。

靠着这十多年积攒的经验,让冯氏忽然福至心灵,想着能弄到新纺车出来,指不定比旧的纺纱更快!

等丈夫张贵回来后,冯氏就把自己琢磨的事说了,而张贵也学过木匠活,家里这纺车本就是他做的,当即就撸起袖子,按婆娘的意思,把纺车给改了改。

后面夫妻联手,又把纺车不断改进,最后成了眼下模样。

家里纺纱效率提升了,自然能织更多的布,赚更多的钱。

冯氏干脆说服丈夫出来单干,靠着一张嘴一双腿到处跑,跟几个布店成衣店商量好了从自家进货,慢慢的就把家庭小作坊,开成了个铺子,全家也搬到了镇上住。

只是镇上织布卖布的市场本就不大,被冯氏这后起之秀一挤,生意就少了。

加上张家原本日子过得简单朴素,这一两年的功夫突然发财到了镇上,明显是有了额外机缘。

于是有心人多番打听,把冯氏的新纺车给打听出来了。

这机子做出来后,本是冯氏跟其婆母,还有家中未出嫁的小姑子来操作,严防死守着。

奈何隔墙有耳,防不住有心人的日日打听。

而新纺车的消息出来后,不止镇上有人家被吸引了过来,县城里甚至府城里都有织场老板上门。

他们就跟闻着血腥味的狼群似的围拢过来,要么把东西弄到手,要么就把东西毁掉!

反正任何可能对他们造成冲击的东西,绝对不能有!

短短几天,张家的门就被人撬开好几次,吓得一向精明威风的冯氏都怕了,跟家人跑到了府城里,想着无论如何,城里人多还有官府,总不能发生“杀人越货”的事。

只是这府城到底是布商们的大本营,哪怕有无数人在侧,不能肆意乱来,可私底下同样有手段。

冯氏几乎要被气死,原本想低头来着,只要对方开个合适的价钱。

结果对面就甩了一百两过来,说要买断他们家的纺车,以后冯氏自己也不能用了。

冯氏当即摇头,发誓不可能。

他们家在镇上的铺子资产都有百两了,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户,不可能为了眼前蝇头小利,就扔了后续的金粒子!

可冯氏好强不肯低头,她家人却是不行。

这段时期,冯氏被气的天天在被窝里哭,直到府城突然传出“制科”的消息。

说实话,

冯氏不知道制科是什么东西,甚至科举她都不怎么了解,只知道读书人过了这门槛,能做老爷。

科举得是读书人来,

但制科却是要原工匠,而且府城初试还很简单,只要有新式手艺,基本上都能过。

其他老百姓都在嘀咕,是不是前面三大殿没修好,新皇帝上来又要找人去替他修了呢!

冯氏当时,已经被围剿的快到绝路了,老婆母心忧成疾,儿子当了开蒙的年纪却没办法拜师,这段日子躲躲藏藏,攒的钱也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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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一咬牙,拉着张贵去报了名。

结果知州那边已经被打了招呼,不让他们进门,气的冯氏在酒楼里边吃边骂,被高顺义给听到了。

他心生好奇,跟过去打听了下。

冯氏也觉得无望,干脆把这恶事宣扬出去,总要挣这么一口气,便将来由跟高顺义讲了。

高顺义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心里知道这是天降的功劳,便说,“此事不难!”

他先带着人去了知州那一趟,向冯氏证明自己的确有身份,不会骗他们,又让冯氏把新式纺车拿出来给自己看看。

因着之前被撬门,冯氏谨慎之下,直接把原有的纺车都给砸毁了,干脆让张贵当着高顺义的面儿,重新做了个出来。

高顺义见了,心里更稳,直接对他们打包票,“初试肯定能过,到时候咱家直接带你们上京!”

他边说,还边激动的搓手。

在来南直隶之前,高顺义也是跟着清了下皇庄皇店的,知道皇爷名义上有些庞大的田地可供支出,实际上却没什么收入,实在让皇爷心烦。

现在要能献上这新式纺车,皇庄皇店还怕弄不来钱?

这平步青云的路,就在眼前啊!

为了这泼天富贵,高顺义把事情报告给了皇爷,得到允许后,顶着南直隶布商们的压力,带着冯氏夫妻来了京城。

朱由检对这新式纺车也是期待已久,今日一见,名副其实,便高兴笑道,“以后皇家也能做这布匹生意了,到时候那些江南豪富,还有多大底气跟朕作对?”

这新式纺车虽比不上江南大工场里的水力大纺车,可优在体型小,上手快,也不需要太多水来推动。

“让工部跟上,能做多少做多少,你回到江南后,也多多采购棉花……争取年底之前,弄出来一批棉布,好供给军需!”

朱由检吩咐高顺义,顺便又给他升了职位,等高顺义把南直隶的逋赋收了再回来,就能掌握针工局。

而高顺义也知道,针工局此前没有实权,可等到后面皇爷真把皇家纺织的场子开起来了,自己这官职可会值钱不少!

更何况皇爷的信誉在宫人口中十分的好,不少宫人觉得,只要替皇爷把事情办好了,就能有收获。

他高顺义还怕后面没高位坐吗?

……

“制科还没有完全弄起来,就给了朕这么大的一个惊喜,朕实在是高兴的睡不着觉!”

半夜,朱由检还在回味着那被赐名为“冯氏机”的纺车滋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周皇后也高兴附和,“那这张贵,岂不是要当制科状元了?”

朱由检却是顿了顿,“这还不好说。”

“天下间聪明人不少,百姓为了求活,更是什么法子都能试,万一民间还有高手呢?”

“不过此前他们手里即便有秘方秘术,也多是自己捏着当传家宝,不给外人看……要不是开了制科,这些人只怕还不肯拿出来。”

正如冯氏他们,

若不是被逼的无处可去,哪里会把自己的智慧结晶拿出来,求朝廷庇佑?

朱由检不敢小觑百姓。

古来王朝,哪个不是被小民给摧残倒下了?

哪怕最后吃果子的并非百姓,可仍旧是那不可数计的草民将王朝的最后一口气给消耗了。

西北天灾以来,朱由检时常担忧西北那边会爆发民乱,席卷天下。

好在据武之望所奏,因着去年他催着人种了甘薯,让百姓家里有了点存货,年初时节并没有生出大乱。

而武之望通过方正化的操作,也学会了去王府打秋风,厚着老脸借了几次钱后,便下令修缮了陕西各地的水利,能挖几口井就挖。

陕西官场上,朱由检对当地官员也是说到做到。

但凡是在推广甘薯种植上立了功劳的,都在元年之初的人事调整时,被朱由检迁去了他省富足之县。

功劳不够但也有苦劳的,则是赏赐了银两,多加勉励。

这便让陕西官员们有了额外盼头,做事起来也愿意用心了。

若是今年陕西风调雨顺,那很多乱子就会自己平息下去。

朱由检如此期盼着,最终闭眼睡了过去。

……

等到武举当天,

朱由检又亲自去了武举会试之处,不摆仪仗,只做寻常官吏暗中观察。

毕竟皇帝出面,那当时殿试之时。

他见有两人能将百斤大刀运转自如,其他人虽不能百斤,但八十斤也能操持随心,便高兴的跟随侍的高忠他们道,“朕又得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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