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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建造了一个坚固的壳,她的一生可以无忧。去北京?去广州?去香港?她在哪里都有家,但是哪里都不是家。

这不是一个句话,更像一串省略号。

她笔笔直往前走,一个脚印就是一点省略号,不知把什么省略了。

江湖路过了书报亭,有人买晚报,她看到了晚报旁摆着的本周财经周刊,封面大标题是:“百货业坚信冬天已过去,春天即将到来!”右下角便是百货业发言代表人的小相。小小的只有一寸,但是她已经看清楚,那张脸,那个冷冷的骄傲的旁若无人的熟悉的表情。

她拿起这本杂志,发现那帧小相下方明明白白地标了这个名字——高屹。

报亭老板说:“小姐,最后一本了,你要不要?”

江湖立刻付了钱,抓着杂志,一边走一边翻还一边想,真的是高屹吗?

她认真阅读内容以证实,但是内容大多是介绍百货这个行业,以及同百货业息息相关的行业,对这个人的介绍相当少。

他本来就不是个高调的人。

江湖仍在字里行间寻到这间百货公司的地址。

她木知木觉地叫了出租车,木知木觉地就报了那个地址,木知木觉地抵达这间即将开业的百货公司。

百货公司裙房的外围包了印着“即将开业”的大型灯箱布,画面大红大绿,有如春天般温暖。

可是这里两栋高楼间隙,穿堂风毫不留情地吹拂过来,把江湖的发吹乱。

行人从她身边匆匆走过,不乏对这间即将开业的百货公司关注的。

其中就有幼小的女孩儿向抱着自己的父亲撒娇讲道:“我要去这个新商场买新玩具,我同学说这里会卖美羊羊。”

他的父亲捏捏她的鼻子,讲:“这里好贵的,不要浪费。你要相信爸爸,爸爸有办法给你买到又便宜又好的。”

年轻的父亲有了后着,对女儿的要求兵来将挡。他美丽的妻子同他并肩在一起,一切哄着继续不依不饶撒娇的女孩儿。

声音渐渐远去了,江湖不知道女孩的父亲有没有答应她。她只是怔怔望着那方,自己仿佛就是那个小女孩,身后是高大宽厚的父亲,那时候妈妈还在,一家三口很团圆的样子。

她靠在爸爸的怀里,唧唧喳喳大声提着什么要求。到底要求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唯独记得爸爸不答应她,妈妈还训斥她发嗲。

最后还是爸爸揉揉她的小辫子,说:“女儿,你要信得过爸爸,爸爸从来不会让你失望。”

“爸爸从来不会让你失望。”——这是父亲亲口讲过的。

她站在这栋百货楼下,一直想着父亲说过的这句话,直到对着自己苦笑了一声。

如果父亲真的从不会让自己失望,便不会——

她心头一悸,把念头制止,坚决不让怀疑的情绪继续蔓延,不再继续想下去。

但是,她来此地做什么呢?难道想要同那个人狭路相逢吗?

江湖不知道想要来这里做什么,但就是忍不住日日来这里转一圈,仿佛想要搜寻答案。

直到这一天,百货大楼的灯箱布拆了下来,换上了促销广告布,入口的玻璃门被擦拭得很干净。

她远远站在外头,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走了出来。

这是下班时分,马路上分明很吵闹。但是她看到了那个身影,世界瞬间变得安静,安静得几乎要麻痹掉她的意识。

高屹就那样自自然然地从百货公司里走了出来,穿着他千篇一律的西服西裤,头发很顺,眉目疏朗。

他的个头很高,所以她看他一直需要仰望。

她想起了拼命想要忘记的日本那夜,她也仰望着他。他总是这么高,过分的高,让她在他的面前,只顾仰望而忘却其他,最后一跤跌倒,完全咎由自取。

高屹一点点都不会侧目,一点点诧异都不会形于外,淡漠的,疏离的,一如最初最初的模样。

他甚至连内疚都不会有。

他为什么要有?

江湖握紧了拳头。

她想要走过去,但看到他那样的侧影,终究是没有动。

高屹停在了百货公司的门口,一个转身,他身后跟着走出来了两名男子。一名同他的身高一般的高,身上穿了扎眼的穿BURBERRY格子衬衫,还把头发理成了板寸。乍看去,有几分像香港演员吴彦祖。另外一名矮宽了一些,也是一身精神奕奕的黑色西装。

江湖的目光掠过了高屹,停在这两人身上。

她以为她看错了,这三个人怎么会混在一起?

江湖的脑袋真的立即变作了浆糊。

原来人与人的组合会这样的滑稽,徐斯高屹会聚在一道,还要加上这么个前红旗集团营销总监任冰。

江湖一直盯着他们瞧,瞧徐斯,瞧高屹,瞧任冰。她使劲儿瞧着他们,想要把他们瞧个清楚。

他们怎么就能那么泰然自若?

任冰一直在同高屹讲话,声音不大,江湖是听不到的。但是做营销的口才都很好,江湖相信他能讲的很棒,因为高屹认真倾听。这个男人在专注地想,心无杂念。

徐斯则态度悠闲,偶尔稍加解释两句。他开口的时候,高屹才会跟着讲一两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江湖的脑中轰然,就像上一次看到徐斯同舅舅一起自红旗大楼里走出来一样,当时任冰还在她的身边,告诉她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现在任冰在她的另一边,她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情况。

江湖的心往下沉,驱使着她冲了上前,厉声唤了任冰一声。

声浪有点高,那边三个人男人都侧了目。

她是气势汹汹而来。

任冰呆了一呆,应该是被突然出现的江湖吓到了,他看了看徐斯,这个细节被江湖捕捉到了。

江湖把目光一转,一个眼风狠狠朝徐斯身上剜过去。

徐斯撇了一撇唇,不甚在乎地回望着她。

就是这个徐斯,江湖想,这个人在这几个月到底干了些什么?他想买走了那些制衣厂,他还同父亲的旧人在一起。

他们就在她的面前,镇定地谈笑风生,简直春风得意。

她就差要愤怒了,可是胸中翻腾的怒意爆发到了顶点,在她一眼瞥到高屹的时候,全部泯灭。

高屹没有讲话、没有表情、没有态度,只是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她打搅到他了。

那种不带丝毫责备的,疏离的,又有隐隐隔膜的眼神,太熟悉了。

她直到很后来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瞧着她,只要这样瞧她一眼,她就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下去。

这太难堪了,这些日子来,她时常在这里徘徊,为的不是再看到他这样依旧冷冷的态度,冷到她会无地自容。

任冰进前一步,又唤她:“江湖。”似乎想要解释的样子。

但是够了,这不是江湖想听的,她只觉得自己傻,是真的傻,傻到跑到这边来,硬是要碰到这样自损尊严的场面。这是自找的。

这样想着,她的心内翻江倒海,让她承受不来。

江湖猛地扭头,不辨方向地狂奔,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糊了一片,真的没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