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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镜年抬眼,先是看她的脸,再去看她的膝盖。

她伸出一只手,盖在他膝盖上,手掌温热地烙着骨骼,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孟镜年微笑:“微信你也看到了。我姐让我管好自己。”

“你管好了呀。是我没有管好我自己。”

她是真有点不可捉摸的妖气,尤其一脸无辜地勾引人的时候。

书桌的高度很妙,她坐在桌面上,他可以一边把自己填进去,一边看着她颤抖的睫毛,那表情真是勉强,灯光下好像整张脸都煞白起来。可每回都不让他退,真是矛盾。

他一边仰面吻她,一边把手伸进睡衣,碰到她嶙峋的脊骨,从后背开始,一直摸到尾椎骨,再将她一把托住,而后丢掉理智。她不得不把全身力量都靠在他身上,与他共轭,起伏同频。

之后,他又在座椅上坐了下来,她跨跪在狭窄的空间里,由他托住她,控制她坠底的趋势。

灯下看着她泛着薄汗的一张脸,因沉迷而目光微有涣散。

她的每一面他都喜欢。

而现在这副堕落的表情,只有他能带给她。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有把她弄坏的冲动,以此来对抗内心隐约失序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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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孟缨年出差回来了。

但孟镜年觉得奇怪,她没有第一时间找他“算账”。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就在孟镜年准备主动约见的时候,孟缨年给他来了一个电话,让他晚上抽空去趟她家。

强调,就他一个人。

下午下班以后,孟镜年开车过去。

进门发现林正均和孟落笛都不在,只有孟缨年一个人。

“你来了。”孟缨年说。她穿着家居服,面色憔悴苍白,眼皮浮肿,声音也十分沙哑,像是哭过,或者感冒了,也或者没有休息好。

“姐夫和麦乐迪呢?”

“他俩出去吃必胜客了。”

孟缨年转身往里走,去沙发上坐下。

孟镜年换了鞋进屋,坐到孟缨年对面,自觉开门见山道:“姐,你是不是要跟我聊一一的事?”

“这件事放到一边,你先看看这个。”

孟缨年伸手,从沙发上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他面前去。

那纸袋印有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的logo。

孟镜年愣了一下,片刻,才伸手去解封口的绕线。

孟缨年盯着他,嘴唇翕张,似要提醒他什么,却又立即把嘴抿住了。

里面厚厚一沓检查报告,CT、PET-CT、MRI、EUS-FNA、血常规、肿瘤标志物等等,各种看不懂的参数。

这些所有报告的检查者,都是孟震卿。

孟镜年思维已经有些空白了,干脆直接翻到了诊断书,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去。

姓名、年龄、主诉、辅助检查……翻页,直至最后的临床诊断结果——

非小细胞肺癌,III期A(T2N2M0)

T2:肿瘤最大直径5cm,局部浸润,但未穿透胸膜。

N2:右侧纵隔淋巴结转移。

M0:无远处转移。

孟镜年捏着诊断书,手指似乎失去了知觉,他看向孟缨年,仿佛有一百个问题要问,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孟缨年哽咽:“……爸从去年入冬到现在咳嗽一直反复,以为是年纪大了免疫力下降所以总是感冒,始终没重视。前一阵咳血了,妈这才给你姐夫打电话,还瞒着不让告诉我们,怕我们担心。结果检查下来,没想到这么严重……”

他们的亲生父亲易绍君就是生病去世的,胰腺癌,从发现到离世,只经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那时候孟镜年还很小,父亲去世时他不过一岁半,没有关于这一段的任何记忆。

但孟缨年不一样。

那时九岁,已经很记事。

一年半之后,母亲綦瑛又因重度抑郁症服药自杀。

两桩接连的死亡,宣告了她童年彻底结束。

这么多年,她立业成家、结婚生子,以为自己已经跑赢了死亡的阴影,厄运不会永远地只“垂青”她一个人。

结果……

林正均把结果给她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蒙了。

过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吸收了这一信息,那瞬间极其后悔,五一假期她要是留在家里多陪陪父母该有多好?

此刻,孟镜年与她刚拿到病历袋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好半晌才艰难地问出一句:“……能治吗?”

“化疗后手术,五年存活率20-40%……我在联系我一个朋友,叫他帮忙找南城最好的专家……”

“爸妈是什么反应?”

“爸还好……妈这几天一直在哭。但爸好像对于化疗的意愿不高,因为听说很遭罪……”

孟镜年暂时不再说话,又把那些检查报告拿起来,逐行逐行地看,遇到不懂的术语,上网搜索。

孟缨年也不说话,眼睛里噙泪,整个是木然的状态。

花了好长时间,孟镜年看完了所有的检查报告,也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姐,我们陪着爸一起积极治疗……他不会有事。”

孟缨年讷讷地点点头。

后续又聊了一些细节,一直等到林正均和孟落笛回来,一起商量过后续安排之后,孟镜年告辞,准备去一趟父母家里。

林正均起身,把孟镜年送到门口,掩上门以后,才对他说:“这件事先别告诉一一。”

孟镜年摇头,“她也是家里的一员,她应该知道。”

林正均看着他,“镜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怎么打算的……当下这个节点,有些事不合适。我知道我和你姐拆不散你们,但至少这段时间,你们避避嫌,最好瞒得严严实实。瞒不住私底下就先别来往了。”

孟镜年没有作声。

到了父母家里,同样是愁云惨淡的景象。

祝春宁一见到孟镜年,又开始抹泪,一径儿怪罪自己应当早点压着孟震卿去医院做检查。

孟震卿反应倒很是平静:“又不是不能治。真治不好了你再哭行不行?”

祝春宁瞪着泪眼:“我怎么你了,你要拿这种话来扎我的心?”

孟震卿不说话了。

待祝春宁冷静一些,孟镜年开始同步后续安排:下周见主治医生,讨论后续具体治疗方案。

“爸,院里的工作,你需要尽快做一个交接。这段时间别太劳累,一定要好好休息。”他很冷静,这种时候也不能不强迫自己冷静。

孟震卿:“知道了。”

孟震卿生性严肃,孟镜年从小到大,甚少同父亲聊过学习和工作以外的话题,此刻心里情绪翻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陪坐好一阵,离开之前,才说:“您才六十五岁,还得见证孟落笛长大成人。不管多难,我和我姐,我们会一直陪着您。”

孟震卿“嗯”了一声。

从父母家里离开之后,孟镜年坐进车里,好久没把车子启动。

他很久违地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往事。

他小时候其实是左撇子。

到了孟家以后,孟震卿敦促他,不管吃饭还是写字,统统改成右手。

筷子在右手不听使唤,怎么夹也夹不起来,小朋友没有耐心可言,吵着要换回左手。

孟震卿不客气,直接一筷子打在他的左手上。

长长的竹筷,疼不疼不知道,吓肯定是吓到了。

他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要回去找蒋妈妈——蒋妈妈就是当时福利院负责照顾他们食宿的工作人员。

当时孟缨年吓得大气不敢出,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惊恐地看着孟震卿和祝春宁,生怕下一瞬姐弟两人就会被原路遣回。

那天孟震卿反常得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早上,孟震卿送他去上学。

沉默了一路,到学校门口才说:这个社会的大多数设施,都是以右利手为标准设计的,你作为左撇子,会适应得辛苦。如果你真不想改,自己承担这个后果。但找蒋妈妈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妈妈会伤心。

那时候他还不大能听懂前半段话,但或许因为孟震卿的语气,没把他当个小孩儿,他没有很排斥。

他下意识地问:那你呢?你会伤心吗?

孟震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人,我当然也会。

是四岁半的事,按理说不会记得那样清楚,但或许因为后来他不停地回想过这一天,所以其他记忆都褪色了,唯独这一段从没淡忘。

孟震卿就是那种很传统的家长,永远没有一句软话。

但因为这段记忆,他知道孟震卿的底色是爱他们的。

正因如此,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受尽煎熬。

自以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远远不是。

没有哪个人与命运过招能够全身而退。

上楼时,孟镜年脚步有些踌躇。

打开1108的门,林檎正窝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敲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他一路开车回来,像在冰冷的冻湖里涉水而过。

此刻上了岸,犹有寒意砭骨。

他站在玄关里,半晌没走进去。

林檎阖上电脑,飞快走了过来,到他跟前,仰头看他,蹙着眉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溺水之人下意识地抱住了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