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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段,我们修者修行只是为了让自己越来越厉害吗?我们的初衷呢?”

段在青看着万知闲晦暗的神色,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雨,晴岧山下一个小城镇遭到妖兽袭击,还好当时有学院的学生留在那边,立刻传了消息回来,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城镇结界玉早就碎裂,瘴气横行,庞大的妖兽像小山般在城中四处践踏。

他几乎记不得那一晚自己说过的,或者别人说过的话。

只记得响彻天地的磅礴雨声。

瘴气很快被控制,暴走的妖兽却被激出了凶性,当时在场的几位院长牵制妖兽,让学生们去疏散城镇中的人,护着他们暂时离开,但他们没想到还有一只小一些的妖兽也进了城镇,有两名学生为了让大家尽早撤离,现身去吸引妖兽的注意力,将它往相反的方向引。

等院长们制住暴走的庞大妖兽,段在青和万知闲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两名学生,其中一位修为平平,另一外却是当时学院的优秀新人,刚进学院就神灵脉五阶,是个难得的人才,他们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引着妖兽离开城镇进了山林,天黑雨大,那妖兽被溜了一路,凶性爆发,浑身瘴气缭绕,追上精疲力竭的两个学生,喷出瘴气将他们一起裹了进去。

他们的结界玉显然早就耗尽,瘴气中传出痛苦的惨叫声。

段在青不知道万知闲是怎么想的,但他当时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奔着那名修为好的学生而去,剑光撕碎瘴气将之救出,万知闲的行动几乎和他一样,两人在厚重的瘴气中碰了面,将那名学生救了出去,妖兽不依不挠追了上来,段在青护着学生无法施展,万知闲心急如焚,等杀了妖兽再次冲进林子,那名学生已经不行了。

她半身都被瘴气侵蚀殆尽,还剩着一口气,看到万知闲的时候只问了一句话:“院长,我们做到了吗?镇民没事了吧?”

万知闲把结界玉放在她身上,抱着她残破的尸体从林子中一路回了学院,让医师给她治疗,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听,也不愿意把那名学生放下来。

段在青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万知闲满身血污跪在学院的医堂门口,面前放着那个学生只剩一半的躯体。

“老万。”他走过去想把万知闲扶起来,他却死死跪在地上。

“你怎么不救她?”万知闲半响才意识到来的人是段在青,抬头问道。

段在青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没救她。”万知闲道,“如果我们一人救一个,她就不会死。”

“老万……”段在青深吸一口气,“起来,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你不要……”

万知闲打断了他的话:“段在青,你当时是不是想另外那个学生修为好,当然要想救他,优先考虑的也是他,对吗?”

段在青冷声道:“是,那是我的第一判断。”

“我也是。”万知闲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又带着无比的嘲讽和悔恨,“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不愧是朋友,连想都想在了一处。”

段在青冷静地看着万知闲:“事已至此,我们唯一做的只有弥补,而不是深陷其中,别忘了你是副院长。”

“什么狗屁副院长,连自己的学生都救不了。”万知闲站起身,小心的把那名学生的尸体抱了起来,看了看周围的院长们,“你们知道这孩子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吗?她问我城镇里的人可还安好,她做得好不好,她记得我们教她的东西,知道自己学了本事要保护更多的人,她也拼命去做了,可她也只是个孩子,我们这些比她厉害的人又保护好她了吗?诸位修行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开始为什么修行吗?”

“我好像在这条路上走错了。”

那天之后万知闲就离开了学院,人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段在青知道他颓丧了一段时间,开始游历世间,各个城镇都去过,救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但都填不平他心底的那个坑洞。

他赚的钱和各种赏金都会送去给那个学生的父母,自己却从不敢在他们面前露面。

段在青本来以为他一辈子都会这样,后来万知闲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在离晴岧山不远的地方立了个宗门,名曰闲云,听上去倒是洒脱,却和他正好相反。

万知闲说他想赎罪。

学院的人都觉得他小题大做,那种情况下能救回一个学生,当然是选修为好天赋高的那一个,理所当然。

再后来,他也偶尔去闲云宗拜访。

那里真的不像一个宗门,师父也不大像师父,徒弟个个有问题,要么不说话躲在屋子里,要么灵脉已废,要么修为不行,要么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

一个残缺的宗门。

那个学生的死让万知闲意识到他已经和大多数修者一样,他们有着比普通人更强的能力,更漫长的生命,他们已经渐渐把自己和其他人划分开来,他们高高在上,俯瞰的,是苍辽大地,是蝼蚁众生。

万知闲的道动摇了。

他离开学院或许是个好的选择,否则后面各宗门对学院的压制和削弱,岂不是更让他无法接受。

段在青出神地坐了一会儿,面前的茶凉了,万知闲把他的杯盏拿过去,倒掉里面的茶水,重新给他斟上热气腾腾的茶,茶香微苦,热气袅袅。

万知闲叫来店伙计换茶,和店伙计小声说了几句话,一边煮茶,一边道:“云丫头来学院之前在闲云宗住过一阵子,我曾经问过她,修行是为了什么,她说是为了自保,也想保护别人,跟我们以前多像。”

“是吗。”段在青笑了笑,“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万知闲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下视线:“后来我还问她,如若遇到险情,一边是普通人,一边是如她一样的修者,都受了伤无力自保,她只有能力救一人,救谁?你猜她怎么回答。”

段在青微微笑着没说话。

万知闲自顾自道:“她说她选不出来。”

“她那时还把自己当普通人看。”段在青说。

“是。”万知闲点点头。

“那现在呢?”

“现在?”万知闲把煮好的茶壶端下炉火,往段在青面前一放,“不如等学院和我闲云宗对上,段院长再问她一次试试?”

“你不敢问吗?”段在青道。

万知闲站起身来:“我不用问,也知道自己徒弟的答案。”

他往雅间外走去,背朝段在青摆了摆手:“你请客。”

“没指望你。”段在青笑道,“这几日若想喝茶,随时可以找我。”

“不用了。”万知闲走下楼去。

段在青从窗口看出去,没一会儿万知闲就从茶楼离开了,走的时候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各种东西,走的还挺快,大概是给徒弟们买的东西,他不禁有些好笑,说没钱住玉楼街,蹭他茶喝,倒是有钱买这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

他慢慢喝完了茶,静静坐了一会儿,叫伙计来结账,店掌柜抱着个算盘就上来了。

段在青:“?”就两壶茶,还需要用到算盘?

掌柜脸上挂着招牌的营业笑容,噼里啪啦开始打算盘:“客官您看啊,您在本店点的两壶上好玉螺春,对街万福楼的四盒糕点,街巷尽头百年老店的春玉酿四坛,熙园酒楼两份招牌蒸栗,两份招牌鸡元鱼,玉京街最大果子店铺的各式蜜饯各一份,蓬莱府的五蟹辣羹和黄鱼羹各两份……”

掌柜的两手在算盘上差点打出花来,一口气报下来完全不带喘,听得段在青叹为观止。

“……这是以上总共合计,客官您看怎么付?”掌柜的笑呵呵道,“灵石银钱皆可,东西伙计都去买了,应该好了,另一位留了地址,我这就让人送过去?”

段在青:“……”

难怪刚才跑得那么快,原来不止蹭他茶喝。

“送过去吧。”段在青有些哭笑不得,“店里上好的茶也送些过去,花用你一起算。”

他估计盛会结束前万知闲都不会主动来找他了。

哪学来的这些江湖路子。

初衷吗?

段在青兀自笑了笑。

当然记得,但他和万知闲走的已经是不一样的路了。

窗外是熙攘的人群,碧空孤云。

或许每个人的路都只能自己去走,万知闲是,他也是。

云箬他们在玉京城玩了三日,这次出来没带传呼鸡和灵犀,一是要有人留守闲云宗,而是怕进了玄阳宗必定各处都是天然法阵加持,万一灵犀被发现,所以就让它留下了。

怕它一个人无聊,云箬又留下了传呼鸡,注了满满的灵力,小鸡只要不传讯息,那些灵力够它用很久了。

第三天的晚上玄阳宗的弟子上门来送进入玄阳宗的通行玉牌,找了好久才找到闲云宗住的地方,主要是各宗门们都住在玉京街,只有他们住在闹市。

来送玉牌的小弟子跑了很久也不恼,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把六个通行玉牌交给了万知闲,笑问道:“请问哪位是云箬云姑娘?”

这行人里有两个姑娘,他分不清。

云箬上前一步:“是我。”

小弟子行了个礼,拿出一块通体脂白的玉牌递给她:“这是明日入玄阳宗后住所的通行牌,入山门后给引路的弟子一看便知。”

云箬有些疑惑:“为何单独给我?”

小弟子语气中也透着点疑惑:“上头的人给我时就是这么吩咐的,让务必亲自交给云姑娘,我也是照着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