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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

“老爷是外乡来的,您不知道,我们芙蓉庄原来家家有地,别看我家穷得这样,我爹在世的时候,家里也有两亩良田,后来,都被那姜家算计了去!”

“他们怎么算计的?”

“他们以低价逼着我们庄子上的人卖地。”

“逼?这买卖自由,要嫌价钱低,可以不卖嚜。”

那葛飞闷头一想,道理是这道理,可稀里糊涂的,就是不卖不行了。他挠着头道:“我也不大清楚里头的门道,只知道大水淹了田,没有了收成,非但衙门的钱粮交不上,自己家里吃饭也成问题,只能卖。想卖给出价高的,可听里长说,朝廷有规定,不许异地买卖田地,那些价钱出得高外乡人,我们不敢卖,就只能卖给了姜家。后来地成了姜家的,又雇我们去种,可一年到头,只给一旦粮食,人口多壮力少的人家,连吃也不够吃,根本没有余粮,我们芙蓉庄就这样渐渐穷了。”

原来如此,臧志和点头,“所以那姜家二爷死了,你们芙蓉庄的人倒高兴了。”

“去年他的尸体从河里捞上来,我们还来看哩!身子肿得像头猪,白花花的,个头却不高。”

“尸体是在哪里捞上来的你知道么?”

二人已走到河滩上,葛飞远远朝下游指去,“在前头小丰村,听衙门的人说,是从上面飘下去的。”

臧志和因见他对这一带的事情清楚,忙问:“我问你一件事,看你记性如何。那姜家二爷死的前几日,可有人到对面长尾山砍过树?”

葛飞想着,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我说不清,我们庄上和陆三集还有下头小丰村的人,常上山砍树,谁去了哪座山,几时去的,这可说不准。”

二人走到那处堤口,可巧时修和西屏也刚到了,二人一见葛飞,皆觉意外,臧志和便说了昨夜在葛家借宿之事。

西屏一双眼疑惑地在臧志和身上扫量,“昨日下晌你还在家吃的晚饭,怎么又跑到芙蓉庄借宿去了?你是几时出门的?”

臧志和谨记时修吩咐,连对红药也没说,只道:“噢,我昨日在芙蓉庄招工,把刀落在庄子上了,放心不下,所以就回来找了。我昨日晚饭后出门,姨太太和大人在屋里关着门说话,所以我就没说。”

关着门说话?西屏想起来,那时候他们正关着门做别的呢。她自己也心虚,所以没再问。何况这臧志和是个不大会扯谎的人,一扯起谎来便抓耳挠腮,眼睛不敢看人,西屏一看他这样子也能猜到,想必是时修不放心,连夜打发他来查看长尾山那路段。亏得她早有提防,不然昨日老陈叔一来,岂不给臧志和抓个正着?

她瞅时修一眼,顺着河堤往前走,“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还是上长尾山吧。”

时修并臧志和走在后头,悄声问:“昨夜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卑职在山林中守到三更天,也没见什么人,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就是,就是有点冷。”

时修心中大松了口气,笑起来,向前望去,堤岸上堆着好些乱石,西屏走的踉踉跄跄,他忙上前去扶她的胳膊。

西屏甩开他的手,瞥他一眼,“你们鬼鬼祟祟在后头说什么呢?”

时修嘿嘿一笑,“没什么,说点不相干的公事。”

对付他,越是直接坦诚点越是好,西屏乜一下眼,撇一下嘴角,“哼,我猜也猜着了,臧班头昨晚上才不是为找什么刀,是奉你之命,到这里来查看什么的吧?你以为我昨天下晌劝你不要来,是心里有鬼?”

说得时修亏心不已,挺直了腰板,“我没有啊,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呀。”

“呸、”西屏朝他脚下啐了一口,“你我还不知道么?你见我急着劝你,就以为我是怕你发现什么,所以才拦着你不许来。”

“这可冤枉我!我平白无故的,就因为你劝我在家吃晚饭,就怀疑你?那我一年到头不知怀疑多少人呢,连红药也值得怀疑,连我娘也也也,也不清白!”

“少拉人做挡箭牌!我知道,姜家那些闲话你是听进心里去了的,先前我还在江都的时候你就挂着疑心,常常问你姨父的死因,如今一看他死得果然有些蹊跷,你自然第一个想到我囖。人家议论的是我和奸夫同谋,那你说我的奸夫是谁?!”说话站住脚,叉起腰,直勾勾瞪过去。

她聪明着呢,时修见诡辩无用,忙改了策略,一股脑先归咎到自己身上,“我该死!我怎么能疑心你呢?不过我也是寻常人,闲话听久了,不免会记在脑子里,所以我想到你,也不是我故意要想到你。其实要说动机,我才是最有动机杀人的那个!”说着两手一摊,“不过他死得太早了。”

西屏狠狠打下他两条胳膊,凶巴巴剜他一眼,旋裙疾步朝前走,“你不许碰着我!”

越快越走不稳,又都是石头,走一段便崴了脚。时修忙跑上来搀,她赌气将他推开,自己吃着疼一瘸一拐地向坡上爬。时修又两步跨上来,还没伸手,她便扭头瞪他,“说了不要你搀!”

“好好好不要我搀,我不搀,你先坐下来看看崴得厉不厉害,要是错了根节可是大事!”

她犹豫一会,拣了块大石头,垫了帕子坐下,脱下鞋袜查看。

时修顾不得,一把抢过她的脚转了转,“这样疼不疼?”

西屏要抽回脚去,他抓着不放,“这不是置气的时候!”

“不怎么疼。”她别着脸。

他又摁了摁,“那这样呢?”

她嘶了口气。

那臧志和不好看人家的脚,背着向河面站着道:“大概只是扭着了筋,大人给按按,一会就好了。”

时修蹲在地上,把她的脚放在腿上,一面按着,一面向坡上看,“你就别跟着上去了,在这里歇会,我和臧班头上去看一看就下来。”

西屏道:“不行!”

时修知道这时候只能顺着她,越和她对着来她越要生气,没奈何,按了一会后,给她套上鞋袜,就转过去要背她。

她仍说:“不要你背!”

“不背你怎么上去?”

“我跳着去,我爬着去,我杵着棍子我蹦上去!反正不要你这个不孝男背!”

两厢争持不下,臧志和平白听见时修挨了好些骂,什么不孝不义的罪名,一股脑都按在了他头上,偏时修还不敢反驳,只在那里点头“认罪”。

他背身暗笑一阵,只得转过来,“要不,我背姨太太上去?”

西屏马上答应下来,伏在臧志和背上往山路上爬。臧志和笑道:“姨太太非要跟来看什么?”

她故意提着嗓门道:“我不亲来看看,只怕有的人栽赃陷害我!”

他这才会悟过来,原来昨日时修派他来,是为防她的。从前是听见些谣言,说是她和姜潮平夫妻久来不睦,有谋害亲夫之嫌。可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女人真是会猜人的心,亏时修还谨谨慎慎地吩咐他不许对一个人提起,看来是白瞒了。

只得道:“姨太太一定是误会了,谁敢诬陷您?您可是衙门的亲戚。”

时修忙凑来赌咒发誓,“谁有此心,叫他死后投生猪,投生狗,投生牛马畜生,总之永世不得为人!”

西屏不依不饶道:“倒不是故意要诬陷我,可有的就是这样子,他心里只要已经这么想过了,往后的想法思路,就都奔着这头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就叫先入为主。”

时修又凑来,“我不会的,我若如此,叫我万箭穿心!”

西屏乜了他一眼,不说话了,把脑袋歪到那边去。心里却替他这誓言担忧,他本没有错,将来应了誓,可怎么好?

心下替他乞求:老天爷,他说的这些话都不算数,您可别往心里去。

不一时走到那拐弯路段来,西屏小心翼翼下了地,拂裙蹲在路边,看着时修找了截木棍刨那些挖好的坑。臧志和在一旁说:“原本树已经栽下去了,大人说可疑,我就叫他们又拔走了。”

刨着刨着,果然刨出些老树的根须来,在底下盘根错节,死是死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腐坏。时修费力拔出几根粗的,看那断截处,“也是被人拔断的,从前那几棵树应当长得很粗壮,不知谁有这么大的气力,竟然可以将如此粗壮的树推倒。”

“推倒?”西屏蹙着眉问:“你怎么就知道是推倒的呢,会不会有人拔去家里做家具了?”

“要是寻常伐树,不会连根推断,樵夫都知道,有的树砍掉是还能再生的,这些人靠树吃饭,岂会如此狠心?何况又麻烦,又没什么额外的好处。”

西屏暗悔,当初就怕从中砍去,露着树桩,很容易给人察觉是有人故意砍去了这几棵可以做围栏的树木,因此故意叫老陈叔不能用刀砍斧劈,令他推倒,不曾想百密一疏,竟叫他从这些断须上推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