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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破乱的小院更是乱的不成样子。

春娘茫然地环顾小院,呆愣一会儿后,她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来,顾不上沾血的裙角,踉踉跄跄地向儿子奔去。

来到常嘉身边,她吃力地扶起儿子,嗓音微颤道:“嘉儿,可有伤着,你告诉娘,可是伤着哪了?”

常嘉借着春娘的手上的力道站起来,他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娘,我没事。”

说着他看向地上常五。

春娘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之前院中的情景太过混乱,她竟不知常五居然回来了,长久以来对暴力的畏惧,让她扶住儿子臂膀的双手无意识掐紧,哪怕常五一动不动,她也怕得很。

常嘉只好伸手覆在春娘手背上,冰凉的手心拉回了女人些许神志。

他看着常五身旁晕开的血迹,轻声道:“娘,他死了。”

似是还没意识到这话什么意思,春娘神色怔怔,嘴里喃喃重复了一遍常嘉的话:“……死了。”

不过此时无人在意这对母子,待收拾好院中残局后,乾一带人上前行礼:“殿下可无恙?”

陆执徐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乾一知晓自己主子平安无事,一直绷着的心弦终于能松懈几分,他侧开身,露出身后的男人。

年鸣英和康白礼也收剑走过来,二人都是京官,对地方上的官员了解不多,因此并未认出此人是谁。

不过康白礼毕竟是荆州人士,虽不能说对荆扬两州的官吏了如指掌,但对执掌扬州兵马的总兵兼领提督,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打量这人的相貌,来人是一位黑衣青年,看起来年岁不大,应是武官,身材挺拔,给人一种英武之感,尤其是双眼,似乎是混有胡人的血统,异于常人的深邃,很有个人特点。

不过更有特点的还是青年的装扮,浑身上下无一点装饰,可谓是简单到极致。

青年头戴黑玉冠,腰上是寻常官吏常用的乌角带,一袭无半点杂色的墨色常服,脚上蹬的也是黑色皂靴,整个人从头黑到脚。

要不是今夜月色清亮,还真难留意到有这么个人。

康白礼目光微动,沉吟片刻后率先行礼道:“韩提督。”

年鸣英听到这声韩提督,下意识思索提督是何职位。

提督一职京都不常有,多是地方上设置,且多为一洲总兵兼领,荆州的几位提督他是见过的,并没有此人,又并未听到来人拒绝这一称呼,那便只能是其他州郡的提督,而离荆州最近的便是扬州。

年鸣英脸色有一瞬凝重,身为刑部侍郎,他对大雍的律法可谓是了然于心。

各州的提督无召不得离州,不然便是渎职之罪。

不过他脸上的异样转瞬即逝,并未显露人前,反而随着康白礼上前行礼,笑问道:“阁下可是扬州韩燕,韩提督?”

既然已经被人点破身份了,韩燕也不再遮掩,他利落地收剑入鞘,对二人客气地笑笑,算是应下这一身份。

他简单还礼后便看向陆执徐,说道:“臣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韩提督来的正是时候,何罪之有?”

陆执徐将手中长剑递给身旁的侍卫,乾一极有眼色地奉上干净的锦帕。

自家主子自家知道,虽说他们殿下执掌着三法司这种恨不得天天见血的地方,也偶尔会亲自观刑,但以往再脏污的境遇,身上都是滴血不沾,如今沾了别人的血,肯定厌恶的不行。

果然,陆执徐接过锦帕,一时不说话,只垂眸极为耐心地一根一根擦过手指,直到肌肤上黏腻的触感消退,含霜带雪的脸色才稍微缓和。

院中一时静默,韩燕隐晦地打量起陆执徐,对于这位远道而来的辰王殿下,他可是好奇的很。

好奇这位殿下到底有何本事,能让一向冷静沉着的人,甘愿冒着自断一臂的风险,也要护其周全。

一想到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才从京都送到自己手上的几封信,韩燕的嘴角便渐渐拉平,等看到陆执徐手腕上挂着的玉佩时,他的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他为人低调,站在一旁并不引人注目,此时投向陆执徐的目光沉着且充满审视。

时至今年,他已是而立之年,自他十八岁被姜静行一箭救起,便追随她近十年,直到武德帝登基,才被派遣到扬州领兵。

这么多年,也足够他了解一二姜静行本性了。

别人总说靖国公为人温和,战场之下是君子无疑,可只有真正走进她心的人才知道,那不过是假象。姜静行的确为人温和,不拘小节,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旁人,在她心里,若不是她亲近之人,将来是生是死,本性是恶是善,都与她何干?

往往爱笑的人,才是心最冷的人。

韩燕曾认为自己虽算不上姜静行最亲近的人,也肯定是她心中信任之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过这番信任表现在他人身上,便让他不那么愉快了。

他随意扫了两眼身处的小院,破破烂烂,倒是像极了他少年时的家。

就连这满院的尸首,都那么像。

虽然此情此景下,并不适合回忆过往,但韩燕还是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时。

他年少时正处于前朝末帝治下,乱世之中枭雄并起,就连皇帝都几次奔逃,昔日被人奉为神明的皇权早就被人踩在脚下,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毕竟能让百姓活下来的可不是皇帝,而是自己得拼命才行,而如今虽然新朝已起,万事趋于太平,但在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因为只要轻贱过皇权一次,便很难再拾起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想来那人也应和自己一样。

韩燕想到姜静行,他知道自己对皇权敬畏不多,而从姜静行身上,他也从未看到那份敬畏。

所以,这位辰王殿下到底有何本事,能让他们将军冒着被人弹劾,被武德帝问罪的风险,将从不离身的玉佩相送。

韩燕绝不认为陆执徐手中的玉佩是用其他手段得来了,不说玉佩的主人武艺高绝,轻易不让人近身,便说玉佩本身,在不知晓玉佩深意的人看来,这只是一块随处可见的玉石,往京都的大街上一逛,十家玉饰铺子里,八家都有成色差不多的玉佩卖。

所以说,除了玉佩主人如实告知,他人根本不能知晓这玉佩有调兵之权。

这也算姜静行和某些心腹之人的约定了,只是过了这么些年,除逢年过节外,姜静行从未联系过他。

韩燕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但总归脸上还是笑着的。

这时乾一从怀中拿出一本账册,恭敬递给自己主子,简明道:“殿下,这是从康家密室查到的账册,册上人员,身处荆州的已招供在押,只等日后定罪,但有些人分散各地,还需详查,且身处京都的也有不少人,只能回京再查了。”

在京都,那便是京官了,年鸣英心中想道。

陆执徐扔掉手中沾血的锦帕,接过账册,草草看过几眼,便递给了年鸣英。

年鸣英接过翻看,越翻越心惊,虽早有预料,但受贿人员之多,还是超过他预想的人数,且就翻过这么几页,他就已经看到不少眼熟的人名。

等粗略看过一遍后,他已然知晓了事情的轻重,与荆州盐税一案牵扯的人太多,已经不是辰王府能承担的了得,最好的办法便是密送回京,由陛下定夺。

不过……年鸣英想到那些受贿之人,语气迟疑道:“殿下,许多人都是李相门下,这……”

除常嘉母子外,在场之人都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李相时常抱病静养,门下诸人大多早已转头端王门下,说是李相门下受贿,倒不如说是端王受贿合适。

陆执徐不以为然,随意道:“既然已有定罪的证据,那便回京交差吧。”

不过半月肃清荆州,那人总不能再说他不如谁了。

记仇的男人如是想到。

韩燕闻言挑眉,他今夜只当自己是块石头,自然沉默的也像块石头。

不过看着站在满地尸首中,还能一派闲雅姿态的陆执徐,他不禁高看一眼,心道真不亏是他们将军看重的人。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惜命,身为皇子,能不怕得罪人,一入荆州便雷厉风行地拿自身做饵,将所有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后再派人查案,这份心狠便已然远远强于其他人,最起码他没听说哪位皇子有此功绩。

既然事情已了,多留也无益,韩燕告辞道:“案子既已查清,那下官便祝殿下一路顺风。”

陆执徐颔首,说道:“韩提督可是要连夜赶回扬州?”

“确是如此。”

韩燕仰头看看月色,脸上笑的平易近人,话中的意思却一点也不客气,很有武将的直白在里头,“毕竟下官是只是扬州的提督,不是荆州的提督,若是被人参上一本越州渎职,可是要上牵连不少人的。”

陆执徐听出他话中的不满,轻笑道:“韩提督这是在怪罪本王吗,你既然知晓私自出州是渎职,为何还要带人远道而来,只为助本王一臂之力。”

韩彬脸上笑意转淡,他看着陆执徐手中玉佩,意有所指道:“殿下不妨问问此玉的主人。”

不等众人反应,话头一转,又道:“此玉珍贵,轻易用不得,还望殿下此后用时慎之再慎,以免牵连到玉的主人。”

说完弯腰行一大礼,直起身后便带着下属离去。

目送众人离开后,年鸣英不禁感叹一句:“这位韩提督的性子还挺独特。”

听到这句似夸赞又似嘲讽的话,自幼长在荆州的康白礼倒是解释了一句:“荆扬二州有句民谣,荆世家,扬将军,说的便是荆扬二州自古以来的境地。”

“何意?”年鸣英问道。

康白礼解释道:“荆州自古富庶,有鱼米之乡的美称,因而世家林立,而扬州虽也繁华,却紧挨着几大边城,一旦有战乱,扬州周围郡县便会受到牵连,因此历朝历代常常在扬州屯兵,等到战时,再由荆州供给粮草战需,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