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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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嚷什么!”翠姑扯着嗓子回了句,理理衣裙,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宁和?顿时松一口气。
翠姑走前,还拿眼依依不?舍地?直勾勾瞅着她,半是蹙眉半是含情地?笑道:“宁生稍待,妾去去就来。”
宁和?摆了摆手:“姑娘莫要顽笑了。”
修士耳聪目明,宁和?底下?叫她那人听着像是名?年轻男子,只不?知是人还是同她一般……
她坐回桌边,侧耳听了一听。
听见?翠姑快步走下?楼去,脚步轻盈,穿过楼下?大堂,骂了个端茶洒了的小子一句,走进后院里去。
“你?怎么回来了?”宁和?听见?她问。
方才喊她那男声回道:“姥姥的道会明日才开?,我待着也没甚意思,回来瞧瞧。再说,我若不?回来,怎能撞见?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坏事的!”翠姑骂道,“老娘在这儿看店,又能干什么事!”
那男子说:“你?这小野狐狸,想瞒哥哥我,道行还差得远哩!”
原是狐狸。
宁和?暗道,从前只在书里读过些志怪之谈,说山间野狐有化人之说,先前只当是书生梦话,竟不?想原来真有其事。
只听翠姑怒道:“你?想作甚?我先遇到的,你?要抢不?成?”
“此乃我家客店,那人既来此住店,合该也是我的缘分。”男声说,“再说,我听银板说,那人分明是个女子!嘿,这天下?数不?清的男人你?不?去找,如今独一个的女书生你?却非要跟我抢,这是什么道理?”
“你?!”翠姑气道,“女子又怎么了!我去当个丫头还不?成!”
“丫头?”男声不?以为然:“丫头能分到几分运,没出息的,我是要做她夫君去的!”
停了停,他?声音缓和?下?来:“我可?不?管你?丫头不?丫头,你?若真要当丫头,自然妨碍不?了我。可?哥哥我毕竟也同你?有这许多年交情,总得劝上?你?一句,还是那句话,她再如何好,做个丫头能分得几分运来?不?如且再等?等?,等?有个男书生来,你?嫁了他?作娘子,岂不?更有前途?”
翠姑静了一会儿,大约被说得有几分意动,但仍骂道:“你?说得倒如此容易!若世?上?有功德在身之人当真如此好找,你?我还会在此一待三五十载吗!”
男子哼笑一声:“好翠姑,你?就认了吧。左右你?也争不?过我,何必闹得这样难看?哥哥当然知道你?那山里头有几个相?好的,可?我也不?是什么没有依靠的野狐狸,姥姥可?喜欢我哩!”
翠姑恼叫一声,随即是男子冷哼之声,宁和?听见?有风呼阵阵,随即响起扑打之音,知道这是动起手来了。
宁和?默然不?语。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两头狐狸瞧上?了她,只是还未来得及如何,如今彼此为了争夺先窝里斗起来了。
功德、借运之说,宁和?先前在青云顶之时已从青衣道人口中听过一二,大致知晓是如何一回事。
弄明所为何事后,宁和?便不?再多听,转身除下?衣物,打算先就房中热水沐浴一番。
她虽说立志涤荡妖邪,却也只打算斩些为祸人间者,这一店之狐行止类人,又暂无害人之举,当可?再行观望一二。左右青云榜未有反应,想来非她出手之机。
这些日来,宁和?时常会回想起那条大鱼,回想起咸洪同她讲述的那段青女的故事。
她想,此事究竟算是何人之过?
青女之过乎?非也。青女生来神?异,并非常人。
咸洪之过乎?非也。咸兄固然冲动,然他?见?有女子将于?舟中而亡,将其救起,实心善之举也,不?能全以错处而论。
渔村村人之过乎?非也。有大鱼没岛之说在先,村人厌惧青女,事有前因且仅止于?厌惧而未行迫害之举,非其过也。
大鱼之过乎?宁和?思忖良久,仍旧认为,非也。鱼乌之国,以青女祭大鱼之习古有之矣。大鱼久不?得青女,苦海陆相?隔,固愤而以水淹岛,亦不?能说称其为过。
而此事至终,青女坠水而亡,咸洪伏地?嚎啕,大鱼腹生人面,水淹和?息岛,数村百姓流离失所,阖村没于?水中,再到她引剑而至,将人面鱼斩于?剑下?。桩桩件件,到头竟是众人皆损而无一得利者。
若是宁和?岁数小一些,还是十数年前岐山县那个面容稚气的年少书生,还没有走过这漫漫岁月,她兴许会疑惑不?解,她会问:“
何至于?此?”
可?她早已不?是了。
她已经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她也早已知晓,这世?间之事纷乱复杂,不?如人意者常常。有善因未必能有善果,大恶者往往并非自大恶而酿出,是非对错,能够分明的反而少。
人面鱼引水没岛,岛上?生灵众多,宁和?便得将其斩去。
但她的心境却并不?同当年身在书院斩那狝鹓蛮姖二妖之时,那时她只身而立,手无寸铁,满腔怒气。而如今她心中亦有怒意,却更有杀意,后者甚于?前者,既冷且利,一如她的剑锋。
兴许因为和?息岛并非她的书院,而渔村中人也并非她的学生,宁和?想。修行、修剑、修性、修心,我始终是凡人。凡心凡性,足踏凡尘。
她仰头坐在乘满温水的木桶里,长发披散,目光穿透头顶的木板,望向不?知名?的遥远之处。
抬起手,掌间化出那抹朦白的剑光。这柄剑仍同初现时一般模样,如捧凉雪,如握月光。宁和?的指尖缓缓从剑身上?轻轻抚过,毫发无损。
当她的心中不?含杀意时,这把剑无锋。
宁和?坐着,不?知觉间入了神?,许久不?再动弹。一抹淡红的光芒渐渐自她心口处柔和?亮起,渗出她的皮肤,像层浮动的焰火,将桶中水波蒸出如雾白烟。而她的皮肤越发苍白,其上?隐隐有极寒蓝光流转,彷如冰雪。
一卷青光长卷自一旁床榻之间无声飞出,凌空展开?,有青云脉脉如长龙自卷中而出,将她缠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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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和?睁开?眼,目中灵光隐有山川之影,她自水中站起,头顶青云榜霎时化作一道青光自她天灵处遁入,沉入内府,展开?于?府中真魂足下?,宛若蒲团一般,将那灵光小人载于?其上?。
宁和?跨出桶沿,满身水汽转瞬蒸没不?见?,披衣行至外间,转头望向房门方向。
她先前正是忽然听得门外动静,才自入定?之中醒来。
门外之人大抵已将脚步放得极轻,以为房中之人定?然不?会发觉,独自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
殊不?知宁和?听他?晃荡许久,不?知他?要作甚,心头已是有些无奈。
又过片刻,就在宁和?已然取巾束发,准备开?门一看究竟之时,就听耳边传来低低的男声,嘀咕道:“哎呀,妖的运人的骨,看来今儿是到我胡儿发财。”
是方才与翠姑在院中说话那男子……或者说,男狐。
宁和?顿时停住脚步。停顿片刻,走去把门栓轻轻别上?。
待她回到桌边坐下?,发觉一旁案上?放有几卷竹简,抬手取来一观时,门外终于?又有了新动静。
那男狐狸推了推门。
“客人?”
嘀咕:“怎么别上?了。”
宁和?叹口气:“何人?”
“客人,我给您送些茶点来。”男狐狸说,与先前同翠姑争吵时不?同,他?此刻的嗓音放得温柔极了,“还请开?一开?门罢。”
宁和?自然不?开?门,只说:“不?必了。”
门外的男狐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罢。”
但宁和?分明听见?他?没走,只是缩到门边去,还等?在那儿。
宁和?又叹了口气。
他?既不?出声,她便当他?不?在,低头翻了翻那竹简。
是几卷游记,作者大约是某个在此住过的书生,自名?“湖舟客”,卷中写的正是此间见?闻。
宁和?一一翻过,发现其中有两卷写的正是“落金坡”与“鹤涫台”之说。
“鹤涫台”一卷中写道:
“昔者陈有熙昭公主,自西远嫁文单而经淮水。淮水渐渐,水上?无桥,有白鹤迎风而唳,公主泣涕曰:‘此无路也。’
陈皇遂令筑桥于?水上?,然淮水湍急,桥成立损,损而复建,如此三年。
文单王令立金宫于?淮水之岸,以迎汉公主。
陈皇闻之,遣三千精兵赴淮水修桥。众兵士凿山石以为基,伐巨木以为轴,成桥宽逾十数丈,淮水不?能断也。
相?传桥成之日淮水滚沸而白鹤哀鸣。公主行过桥上?,鹤鸣三声,坠水而亡。公主泣涕涟涟,称此鹤涫台。
吾周游此地?数月,又闻民间有传言,称熙照公主原有一情郎,其人容貌俊丽而善操琴,琴声能引白鹤起舞,时人称之‘白鹤君’。公主远嫁,白鹤君送别于?淮水畔,奏琴三日,抱琴投水而亡。公主哀之,令立碑于?岸,刻曰:鹤涫台。
吾闻之太息三声,呜呼惜哉鹤郎!不?知其几分真,几分假耶?”
陈即陈朝,熙照和?亲之事,宁和?亦曾于?书中读到过。只是史书中从未提及鹤涫台之说,她也是今日方从卷这竹简中读得有此一说。
鹤涫台,原是由此而来。
宁和?手捧竹简,怅然出神?,脑中想的是曾在青云顶上?所见?的那座鹤涫台。
白苇萋萋,淮水鼎沸,再有那桥后金宫,所示的无疑正是此地?的此卷所说这一座鹤涫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