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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萧雅珺却是辗转难眠,旁边赵瑢已经打起不高不低的呼噜。她已经记不清赵瑢什么时候有了打呼这个毛病,侧过脸,萧雅珺望着那张已经透出油腻的脸庞,越看越陌生。

这个男人,曾经在她心里顶天立地无所不能,只单单望着便觉得安心踏实。然而,不过短短六七年的光景,就变得面无全非,可憎可恶。

萧雅珺转过身,背对着赵瑢,出神地盯着黑暗。

她因父母的罪孽享福,后因丈夫的罪行受难,这很公平。

半响,又轻轻摇了摇头。前者,她无法控制。后者,她明明可以避免的。

如果她没有跟着赵瑢走,那该多好,那么后来那些事都不会发生,她不会彻底伤了祖母的心,也不会伤了养父养母的心。

可惜,这世上哪有如果。

萧雅珺阖上眼,黑暗中,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消失在枕头内。

半梦半醒之间,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安心的檀香,黑暗中透出一点亮光,锦鲤戏水屏风,紫檀木博古架,瑞兽青铜香炉……这是祖母的正屋。

“过几日,你母亲便要回来了。”

闻言,萧雅珺豁然抬头,双目因为震惊瞪大,她看见了祖母,还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约莫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萧雅珺愣愣地看着年轻貌美的自己,肌肤细腻,眼神清澈,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

“娘可算是要回来了,娘也是的,这一去外祖家就是大半年。我给娘写信,她就回寥寥几个字。”年轻的‘萧雅珺’娇俏地抱怨。

萧老夫人眼神复杂了一瞬,拉着她的手说:“你娘要带个妹妹回来。”

“妹妹?”‘萧雅珺’笑问:“是外祖家的妹妹吗?”

萧老夫人:“是咱们家的姑娘。”

‘萧雅珺’懵住了。

萧老夫人就说,当年在白石县忙中出错,抱错了孩子。游氏不是去外祖家探亲,是去接孩子了,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不想你白白难过。至于你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萧老夫人又说:“好孩子,你别胡思乱想,你就是我们萧家的亲骨肉,”

‘萧雅珺’满脸的不可思议。

萧雅珺同样的不可思议。

‘萧雅珺’哭了好一会儿,才在萧老夫人的安慰下接受了这个事实:“祖母,那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过的还好,虽然没有咱们家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萧雅珺’神色松了松,彷佛放了心。

萧雅珺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怎么听不明白祖母的话。明明她亲生父母是恶意换孩子,怎么变成抱错。还有,萧雅瑜不是在打骂中长大的吗?

画面一闪,眼前的景致又变成了府门前,游氏领着一个怯懦单薄的小姑娘下了马车。

那张脸她既熟悉又陌生,像萧雅瑜又不像萧雅瑜。在她印象里,萧雅瑜永远都是淡定从容的,何时这般紧张卑怯过。

“娘。”‘萧雅珺’唤了一声,上前几步,瞬间又被游氏冰冷的视线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游氏领着萧雅瑜越过她踏入大门。

萧老夫人的眼神落在萧雅瑜脸上,眼神中藏着评估。

萧雅瑜缩了缩肩膀,又想起什么的,不安地看一眼游氏,在游氏安抚的目光下,重新放松下来,特意挺直了脊背。

她的眼神是忐忑不安又讨好的。在萧雅珺看来,这样的神态落了下乘,果然,她在萧老夫人的眼底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失望。

认了亲,游氏被萧老夫人留了下来,萧雅珺心念一动,也留了下来。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瞠目结舌,竟是如此!

游氏和萧老夫人吵了起来。

“人死如灯灭,那对夫妻已经死了,就算把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又有什么用,还能鞭尸不成。要是有人追查下去,挖出雅瑜险些被玷污还杀了周大柱的事,雅瑜这辈子就毁了。”

“你们口口声声为了雅瑜,其实还不是为了维护萧雅珺的名声。冰清玉洁的未来恭王妃怎么可以有那么一对丧尽天良的爹娘,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怎么可以是处心积虑偷来的,她怎么可以被人戳脊梁骨!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的女儿被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却还要继续养着仇人的女儿,还要眼睁睁看着她风光无限。”

萧雅珺第一次看见那么无助那么怨恨的游氏,眼里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萧老夫人不悦:“珺儿是珺儿,那对夫妻是那对夫妻。”

“萧雅珺身上留着他们的血!”游氏咬牙切齿。

萧老夫人冷了脸:“游氏,你是不是想毁了珺儿你才甘心。事已至此,就算珺儿身败名裂也于事无补。你别忘了,珺儿是恭王未过门的王妃,珺儿丢人,就是恭王丢人,你想得罪恭王吗?你要知道,这也是恭王的意思。”

萧老夫人缓了缓神色,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除了有女儿外,还有三个儿子,你还是我们靖海侯府的主母,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靖海侯府的前程,你莫要意气用事。”

游氏脊梁徒然坍塌,绝望爬满了灰败的脸,好半响,游氏抬眸直勾勾地盯着萧老夫人:“你们欺人太甚!”

萧老夫人眼底闪过一道愧色,阖上眼,飞快地捻着佛珠。

游氏带着萧雅瑜搬去了翠微山庄,萧雅珺想跟去看看,但是她不能离‘萧雅珺’太远。

她跟在‘萧雅珺’身边,看着她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异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周氏夫妻是恶意调包,更没有人知道周氏夫妻虐待了萧雅瑜,萧雅瑜也没有研究出粮食增产之法。所以无人会鄙视嘲笑‘萧雅珺’。

‘萧雅珺’的处境与当初的她天差地别,还有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光明正大的未婚夫,以至于她心里都涌出说不出道不明的羡慕。

快过年的时候,游氏带着萧雅瑜回来了,单看容貌,萧雅瑜长得不差,只穿着再好的衣裳也像是偷穿了主子衣裳的丫鬟,甚至不如几个大丫鬟有气派。

她彷佛是知道这一点,总是喜欢低着头不大爱和人说话。

‘萧雅珺’对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几次主动和她说话,想缓和两人的关系。

萧雅瑜却不喜欢和‘萧雅珺’站在一块,每次‘萧雅珺’一过来,她脸色就会变得很僵硬。落在别人眼里,对她印象更差,背后议论纷纷,说她上不得台面,说她心胸狭窄,还说她落毛凤凰不如鸡……

萧雅瑜听见了。

“你们刚才发现没,八姐压根就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小地方来的,你能指望她懂琴,对牛弹琴忒煞风景。”

“七姐琴技在咱们姐妹中排第一,她倒好,学了这么久还是一窍不通,这两个人差别也真够大的。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在她们身上怎么一点都不灵了。要不是伯父亲口说了,我可不敢相信八姐是我们萧家嫡女,倒是七姐才像咱们家嫡嫡亲的女儿。”

“行了,七妹不在这,你不用拍马屁了。八妹也是个可怜的,要是从小在侯府长大,也不至于长成这样,你嘴上积点德吧。”

“什么嘛,我不过实话实说。”

更衣回来的萧雅瑜涨红了脸,夺路而逃,她漫无目的地奔跑,跑到了小山坡上的摘月亭。

亭子里有一架古琴,萧雅瑜眼红红地瞪着那架琴,坐下来尝试着拨了两下,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气得她越拨越快。

“八姑娘,八姑娘。”梧桐小跑了上来:“您轻点,这是我们家姑娘的最喜欢琴,这琴是侯爷去年送给姑娘的及笄礼。”

萧雅瑜动作一僵,一把抓住琴弦用力扯,细细的琴弦割破手指,鲜血染红了古琴,她却像是不觉得疼似的。

梧桐大惊失色:“八姑娘,你怎么能这样!”

在梧桐不满惊怒的目光下,萧雅瑜抄起古琴重重砸到地上。

梧桐骇然后退。

“你告诉萧雅珺,就是我砸的,你去说啊,你去告诉祖母啊。”萧雅瑜拿袖子抹了一把泪,冲下凉亭,在山坡地遇到了‘萧雅珺’。

‘萧雅珺’也看见了亭内的事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神色尴尬地和萧雅瑜对望。

萧雅瑜满脸泪水,语无伦次地哭喊:“他们那么对我,凭什么他们就对你那么好。我是不懂,但是我为什么不懂,她们凭什么那么说我。你们干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被看不起的却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最后一句近乎咆哮。

萧雅瑜似乎还要说什么,被追上来的两个丫鬟半是强迫地带走了。

‘萧雅珺’似乎是被萧雅瑜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神情难过。

很快萧老夫人得到了消息,拉着‘萧雅珺’的手柔声安慰:“雅瑜对你有心结,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什么坏事不坏事的,当年那场意外谁都不想发生的。不过两家环境差的是有点大,她心里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平日里远着她一点吧,省得刺激到她。要是她哪儿做的不对,不是太过分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雅珺’善解人意地笑笑:“祖母放心,我怎么会和八妹计较,再说的确是我亏欠她。”

萧老夫人不爱听这个:“什么亏欠不亏欠。”

萧雅珺百般滋味在心头,因为有这些疼爱她的人保驾护航,眼前的‘萧雅珺’幸福到连她都嫉妒,也越加衬得萧雅瑜可怜。

萧雅瑜又和游氏离开了侯府,‘萧雅珺’去送,游氏的眼神是冷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冷。

这个‘萧雅珺’最大不如意便是游氏了。甚至外头都有人说游氏凉薄,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一朝发现不是亲生的,说不疼就不疼了。

可游氏是侯府主母,萧雅瑜是萧家的女儿,她们可以尽量避开,却不可能永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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