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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胥拿着那摞奏章,一本本念出来,“宿州城城主袁仪升上谏、驻西虎威将军柳逍上谏、淮阳王窦克上谏……”

随着伍胥将奏章上的名字一个一个读了出来,永昌帝听得脸色越来越差,上面甚至还出现了云江城城主江君禹的名字。

最后伍胥收拾起了奏折,笑了一声,“不错,三大将军五大世家,只有驻守南疆的副将李衡没有上谏,陛下,您看众望所归,既是如此。”

“正因为现在驻守南疆的李衡,是孤的人,”皇帝冷笑道,“所以你骗孤下了调令,把云江城指挥使齐绍麟调进上京,想以群臣之力压孤,换掉孤的人?”

听到麟哥的名字,姜栾眼皮不由得一跳,安静的打量皇帝与伍先生的脸色。

“陛下多虑了,”伍胥淡淡的说,“草民只是认为齐指挥使更适合带兵与南疆作战……”

“可是这场仗,孤根本就不想打!”永昌帝狠狠的一拍桌子。

帝王之威,顿时满堂寂静。

半晌,伍胥轻声道,“仗打不打,恐怕由不得陛下您吧?”

“话不是这么说吧?伍先生,”

皇帝冷笑道,“南疆也不过只是想独立为王罢了,那里原本就不隶属于天启的管辖,只是位于天启与大兴的交接线。

他们朝孤讨要的不过是三座城池,十万余百姓。若是得以不起纷争的和谈,可减轻天下黎民之苦,这道理先生恐怕不是不明白吧?”

“陛下能承受这割城让地的屈辱,”伍胥强硬的回道,“却不知南疆野心是否仅仅止步于此呢?”

“南疆背后还有大兴,你让孤怎么打!”永昌帝暴躁的说,“若是打,岂不是就如了崔载州的愿?伍胥,崔丞相可是当年极力阻止你新政的人,你怎么反倒是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草民并不是向着谁,而是站在天启百年大计考虑,”伍胥并不畏惧帝王之怒,直接质问道,“陛下真的是忧心战乱导致黎民之苦么?您怕是担忧战事一起,主战派的崔相名声更盛,好不容易收拢一点的兵权再一次旁落吧?”

“伍胥!”被戳中心事,永昌帝直接吼出了伍胥的名字。

书房内顿时静了。

伍胥没有再说话,永昌帝也跌回椅子中,颓然的喘着粗气。

睿宝坐着看他们吵了半天,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喝了一口茶道,“儿臣认为,打仗确实劳民伤财,若是能和谈还是好的,姜公子,你认为呢?”

这话一出,屋内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姜栾身上。

姜栾简直有些莫名,自己一不是文官二不是武将,问他做什么?

但既然都征求他意见了,姜栾坐着听了半天,确实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草民可以直言么?”姜栾先问了声皇帝。

永昌帝见姜栾对自己如此恭敬,才消解了一些火气,点头道,“你说。”

“草民愚见,此仗必须要打,”姜栾话一出口,三人顿时神色各异。

姜栾又笑了笑,补充道,“但只打一半。”

“什么意思?”皇帝皱了皱眉。

“草民曾去过南疆一次,对此地的状况略知一二,”姜栾回道,“南疆人风气自由,讨厌约束,内部并不是团结的整体,而是由贵族分割制组成。

即便有人拉起大旗,短时间内聚集的杂兵也难成气候,兵力强弱上的对比……草民想陛下心中应该也清楚,这应该也是多位将军上谏,请求对南疆作战的核心原因。”

永昌帝闻言沉默了。

“至于陛下所担心的大兴坐收渔翁之利……”姜栾道想了想,“恕草民直言,天启兵盛,反而向南疆割地求和,岂不是直接告诉大兴内部不和虚弱?恐怕更容易遭到觊觎,导致夹击的局面。”

“这意思就是必须要打,”

永昌帝倒没有吼姜栾,耐心问道,“那你说的打一半是什么意思?”

“南疆反叛军因利而来,刚刚聚起,不足为惧,”姜栾道,“恐怕遭遇装备精良的天启军队,败上几场,乌合之众也就散去了,真正需要防备的是另一半……不能称之为人的军队。”

永昌帝显然和天启大多数人一样,对南疆不甚了解,皱眉道,"那是什么,莫非南疆贼子还能召唤鬼怪作战?"

“差不多近了,只是他们生前是人,现在却是怪物,”姜栾回答道,“南疆人称其为‘血奴’。草民之所以不支持陛下与南疆和谈,也是因为他们协议中要求十万百姓,恐怕用心险恶。”

永昌帝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当下陷入了沉思。

也只能说因祸得福,若不是齐天行将姜栾抓去南疆,围观了兽场,令姜栾知道了南疆人私下豢养怪物的存在。

天启军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遭遇,恐怕要死伤惨重了。

既然必须作战的利害关系说清楚了,姜栾看着沉默的皇帝,又开始表忠心。

“伍先生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云江城指挥使接调令,”

姜栾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伍胥,道,“云江指挥使……齐绍麟是草民的夫君,曾和草民一起去过南疆,所以对南疆情况比较清楚。草民敢以性命担保,齐绍麟并非任一势力的拥趸。”

永昌帝看着姜栾,面色慢慢缓和下来。

姜栾更有底气,继续道,“陛下与伍先生相识已久,应当也极为了解伍先生的人格。当年极力推行新政,试图打破氏族垄断的伍夫子,怎么可能与氏族党羽勾结呢?还请陛下三思。”

姜栾一番话彻底说到了永昌帝的心里去。

皇帝点了点头,“伍先生的人品,孤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伍胥咳了一声,也借此退后一步,“若是陛下担心大兴趁机骚扰,可派老夫做使者前去交涉。”

“与大兴交涉是一定的,至于派谁去再议吧,”皇帝淡淡道,“毕竟伍夫子年事已高,还需留任上京,教导羽笙。”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便是同意开战了。

其余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离开书房后,伍胥对姜栾道,“找你来果真没找错,不考虑留在上京,让你相公给你推举个官做做?”

姜栾听得嘴角抽搐。他知道伍胥奉行恩科,最讨厌任人唯亲的举荐制了,说这话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只得道:

“先生若是想与陛下讲通利害,一定是比晚辈强的,只是陛下先入为主,将您放在对立的立场上,自然听不进去。其实这些道理,陛下自己心里都是明白的。”

自新政推行失败,皇帝已孤立无援十几年,他最怕的就是所有人站到自己对立面去,偏偏在与南疆作战方面,伍胥和崔相持相同意见。

所以皇帝坚决反对与南疆作战。

伍胥知道自己失去了信任,只好找姜栾这个利益之外、又颇得盛宠的“外人”,与皇帝说和。

伍胥脸上颇有疲惫和失望之意,冲姜栾点点头,佝偻着脊背缓缓离去。

最后书房外剩下姜栾和睿宝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良久。

“干嘛一直看着我?”睿宝突然笑了,轻轻的锤了姜栾一下,“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看到睿宝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姜栾才稍稍安下心来。

“我这不是在想以后怎么称呼你吗?”姜栾也以拳头抵在睿宝肩头,“太子殿下?”

“诶,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睿宝哼了一声。

睿宝天生富贵又骄矜的小公子模样,与永昌帝简直大相径庭,一身金线勾勒的白袍穿在身上,以玉冠束发,额间一点红色的朱砂痣衬得皮肤白皙,整个人更加矜贵不凡。

但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仇先生他……”姜栾小心翼翼的窥伺着睿宝的脸色,“是为什么……”

“待左朗从南疆回来,”睿宝打断姜栾道,“我想让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你没意见吧?”

“他已经不是我的小厮了,”姜栾回答道,“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睿宝点点头,低声道,“左朗只说师父是失踪,其实他也不知道师父去哪了,一直也找不到。”

姜栾缓缓吐了口气,“虽然人没找到,但也不代表就是出事了啊,仇先生武功很好的。”

“不,师父已经死了,”睿宝嗤笑一声,“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尸体。”

……幽暗潮湿的地道中,布满鞭笞痕迹的□□尸体,以及它旁边的……

睿宝闭上了双眼,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因为我看到了……”

姜栾见睿宝脸色异常,赶忙问道,“你在哪看到的,是谁杀了仇先生么?”

“这事你不必管了,我心里有数,”睿宝深吸一口气,对姜栾无所谓的笑笑,“毕竟我是太子了嘛,来日要做皇帝的,自然是想让谁死就让谁死。”

即便睿宝这么说,姜栾还是不安的劝解道,“你可别干傻事啊,再不济还有麟哥呢,仇先生也是麟哥的师父。”

“我想自己解决,”睿宝眼底一片幽暗,“只有这件事,我想自己来。”

……

三更天,睿宝端着盘点心从太子殿走出来。

一个小太监蹲在花廊下面,呜呜咽咽的似乎在哭,大半夜跟闹鬼一样。

但睿宝似乎对这个小太监很熟悉了,走上前拍了拍太监的肩膀,“点心拿去给你父君吃吧,小心点。”

蹲着的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疤痕纵横、分辨不清容貌的脸。

小太监得了吃食,呜咽着冲睿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