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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见光一瞬间消散的夜色,伊莲消失了。

轰击而来的灿烂的澄净光焰泼洒在影之国的大门上,迟了半拍,却也逼得那两扇堪堪开启的门扉不?情愿地重新?合拢、闭紧,褪色淡去。

那轮漆黑的太阳最?后搏动了一次,终于?彻底地黯淡下去,自塔顶坠落。

啪嗒。一根白色蜡烛静静地躺在黑日落地的地方,已经熄灭,像一具苍白的尸体。

而从同样苍白的天空之上,自虚伪的太阳消失后留下的空洞里?,黑色的大雨倾盆而落。

那些遗失的痛苦和悲伤就如同一枚虚无?的眼球溢出的潸潸泪水,不?断地流淌出来,倾泻而下,洗刷着甘泉镇,召来迷蒙的水雾。

一道?道?人影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互相搀扶着,孤独徘徊着,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陡然从宁定的梦中醒来,任由衣物和脸庞被打湿浇透,仍旧默然抬着头看黑雨降下。

就仿佛这黑色的大雨会一直一直落,下到时间的尽头,永无?停歇,有如泪水。

“直到二十八年前,北部河谷的甘泉镇并不?存在。

“您二位知道?银沙海岸吗?对对,就是现在变成无?人区的那片地方……那里?也有过一座甘泉镇,那里?有货真价实的甘泉,因为在海边有些稀罕,所以成了镇子?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迷雾海封锁起来之前,据说还是个繁华的港口。但那都?是太早之前的事了,连镇都?是虚张声势的名?头,其实就是个看天吃海的渔村,没什么?特别的一个偏僻小地方。

“二十八年前,银沙海岸出了点问题。噢,您知道?,对,是海里?的鱼先开始不?对劲,变得特别肥,但内脏又胀胀的,听?说一捏就喷得全是水。那时候我还小,很多都?是听?大人说的。

“吃下这些鱼的人和动物都?会生病,一开始就只是起疹子?,后来皮肤大块大块地变色,手啊脚啊还有头都?膨胀得不?成样子?,出汗也厉害,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而且只要碰到病人身上这粘液一样的东西?,有时候只是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就也会开始变成怪物。如果一直喝清水,有的人能熬过去,但大部分人在那之前就撑破了身体死了。

“被这海里?的灾祸缠上的不?止甘泉镇,整个银沙海岸都?遭殃了。因为甘泉镇偏了一点,等了好久才有救援。在那之前,镇上所有还没有人生病的人,就带着食物逃到了半山崖上的古城堡废墟里?。我刚刚好像忘了说,那口甘泉就是在那废墟附近。

“而那些生病的人,还有为了照顾家人朋友留下的待在镇子?里?。病人要清水才有可能活,但镇子?里?的井很快都?被污染了,清水只有去那口甘泉才有。

“剩下的……也不?用我仔细说了吧。占了泉水的人生怕被感染,不?肯把?水分给?留守的人,还想方设法利用地势,把?废墟改造成了哨卡。那些原本没病的人也一个个地病了……等救援终于?过来,原本的镇里?已经不?能看了,全是尸体。

“但到底还是有一些人活下来了。

“银沙海岸已经不?能住了,大概也算是领主大人们对救援来迟的赔偿吧,剩下的甘泉镇镇民都?迁到北部河谷来,过上新?生活。这里?的阳光没有海边那么?毒辣,也没有风暴,是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

“但过去的事谁能一下子?就忘了呢?把?妈妈爸爸,兄弟姐妹抛在山下去避难的孩子?会长大,心里?总是有种自己不?该活着的感觉,对,是罪恶感。身强力壮撑过去的人一直记得那段日子?,在梦里?反反复复见到那些站在废墟里?面,拿着石头扔他?们、赶他?们走的脸。

“总而言之,在新?甘泉镇懂事的小孩,都?是听?着鱼灾的故事长大的,每家都?知道?有那么?几家和其他?人不?对付,因为当时他?们是逃兵,又或者把?粘液混在汤里?想要害他?们留下……原本就是个小渔村,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一旦结了仇,唉,我真的不?想细讲,有什么?好讲的?

“是,打架斗嘴还是轻的,才安顿下来没两年,谋杀报仇这种事终于?也开了个头,就彻底停不?下来了。所以市政厅下面才有那么?多牢房,有的时候就是得把?人关个几天冷静一下,真的闹大了,就只有先把?凶手关着,等巡回法庭来处置。

“炸开的这些坟墓绝大多是空的,也因为搬迁过来这么?二三十年根本死不?了那么?多人,大部分都?是给?永远留在海边的人的衣冠冢。”

说到这里?,雷夫·费米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堂墓地,沉默了许久。而后,他?摘下银丝边眼镜擦了擦,叹息说:“所以伊莲的提议,我一下子?就接受了。”

迦涅看了一眼幸存的教堂尖塔:“消失的那十个人,伊莲说他?们消失了对甘泉镇更好。”

雷夫因为疲累和惊吓而急剧消瘦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他?们是最?放不?下那时候的事的,他?们如果能闭嘴,确实就基本解决了冲突。

“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觉得,仪式刚刚开始那会儿,放不?下的人把?过去的事忘了的那段时间……是最?好的日子?。那时候,我是第一次感觉这里?真的成了我的家乡。很多人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墓园的碎石堆里?转悠的阿洛听?到这里?转身,带着讥讽回应:“可惜,一些人宁可忘掉痛苦的事寻求安宁,但也有人明知道?记得未必是好事,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忘掉的事找回来。”

雷夫哑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低着头沉默。

教堂二层的窗户后有一道?人影敲了敲窗。阿洛看了一眼怀表:“教堂露露搜得差不?多了。幽隐教会的人估计也没多久就要到了。”

“我去接应,这事估计要回千塔城慢慢地协商怎么?处理?,”迦涅向阿洛摊开手掌,“给?我。”

他?一抬眉毛。

“漂流物。我怎么?能两手空空地去迎接一大队引路人?这次的东西?他?们肯定要回收检查,最?后归属之后再说。”迦涅没好气?地说。

“好吧。”阿洛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狭长的银匣子?,打开供她确认。

那截从天空坠落的白色蜡烛躺在里?面,表面光润,纤长完好,完全不?像是燃烧过。

迦涅接过,啪地阖上匣盖,转头道?:“费米先生,你也和我一起来。”

镇长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迦涅,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碎石离开了墓园。伊莲身负重伤地遁入影之国,雷夫作为当事人免不?了要接受质询,甚至还有惩罚。

阿洛站在原地,盯着某座拦腰截断的空坟墓碑看了片刻。

——愿安妮,我亲爱的妹妹在家乡的海潮声中安眠。

——你永远的哥哥,亨特·桑。

“家乡吗。”阿洛低语,唇角嘲弄地翘起来。

那是一个他?理?解意思,但又从未真正感同身受的词语。

家乡是归属之地。而他?归属于?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