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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

这个声音……

“瞿氏。”

汝阳夫人一瞬了悟,一口叫破了她的身份。

“你是哪一个?玄青?还是玄采?”

……玄青。玄采。

陆扶光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她知道她们。

瞿氏双姝,名动长安,出身高贵,瑶花琪树。赤璋长公主尚未出阁时,最常进宫陪伴她的就是这对一胎双生的小娘子,当时荣耀可见一斑。

而这两人里,尤为不得了的是姐姐瞿玄青。

据说她自小便展露天纵之才,过目成诵,半面不忘。先皇在世时,曾因看过她的文章而开怀不已,连连赞她若为男儿,将来定能得一番丰功伟业。

但陆扶光从未见过她们。

因为在她出生前,她们便连同她们所在国公府一起、为她们嫡亲兄长所惹的祸事陪了葬。

她们嫡亲兄长,就是瞿锦叶。

“郡主既然醒了,就不要再装模作样。”

那人的声音突然转向了陆扶光。

轻易地就被戳穿了。

好像什么都瞒不住。

小郡主画着梅的眉心极快地蹙了蹙。

但她并不慌张地抬起头:“如果是瞿氏姐妹,十六年前也已过了及笄之年,即便相貌变化再大,也不该完全没有人认得,你如何敢这般随意在河东行走?”

那人垂目,打量着她:“你的眼睛看不见,身边的人竟一个都没有同你讲吗?”

汝阳夫人却闭目叹道:“阿细的全身都烧毁了,面目全非,嗓子也是坏的,若不是方才旧事重提,我万万想不到她会是瞿家的小娘子。”

马车厢内静了片刻。

小郡主声弱地向她唤道:“阿细夫人……”

“阿细夫人?”

那人遽然薅住陆扶光的头发,逼迫她将脸高仰!

“我可不是那个无用的懦夫。”

她手上悍然暴戾,但声音中却仍然不显任何情绪,“我让她给你下毒,让你肠穿肚烂、死得千疮百孔,可她从来不肯。就连今日,若不是我将她打晕锁死屋中,险些就要被她坏事。”

“那你是谁!”

小郡主吃痛扬声。

“为什么这么恨我!”

那人并不答她,只是手上又加了力。

“当时便该杀了你。”

她眼中无情地看着陆扶光咬紧牙关的脸,声色淡淡,“我流落鸣水,靠着委身山匪刚囤起势力,你就带着人去断我的路。那个时候,就算冒着被一网打尽的风险,也该先要了你的命。”

“崖……”

喉骨痛得像是快要断了,头颅被迫后仰的小郡主嗓子紧得厉害、根本就发不出声,但她还是抵死挤出声音,“崖……边……寺……”

“好聪明的小娘子,跟曾经的刘赤璋一模一样。最会心摩意揣、口腹蜜剑,做出来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从来一分真、九分假。”

她说着,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小郡主喉间“呵呵”作响,已经连气都要吸不进去了。

但她仿佛没有看到,还在平静地说着,“她就是这样,骗得我们全家信任,骗得我明明已经恨毒了吴家人、却还觉得她跟她母亲不同、想也不想便将阿兄驻军的地方告诉了她,骗得我阿兄毫无防备将城门打开、眼看吴狗的军队长驱直入……”

“砰”的一声!

重物从天而降般、轰地砸在车厢顶上,马匹顿时受惊嘶鸣,连带着它拉的车也猛烈晃动起来!

那人的手因此松了松,小郡主这才得以喘息,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白鹞!白鹞过来了!”

直到这时,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陆扶光才知道,外面驾车的竟也是个女子。

她声音满腔惧意,近乎尖叫地向后喊道:“不是说靠那海东青能拦住白鹞吗?它在哪儿?青娘子!青娘子!”

“住嘴!”

呵止住驾车的娘子,瞿玄青放开陆扶光,边扯出挂在颈间的鸟哨,边走到车厢门边,对着外面奋力将它吹响。

长短快慢,几声不同,小郡主常听陆云门向白鹞呼哨,当即明白瞿玄青是在唤鸟。

海东青……

她看不到,只能靠听与触。

马狂奔蹄急,颠得马车里手脚被束的人根本稳不住身子,前合后偃,数次歪倒。

而外面鸟唳声不绝。有白鹞的叫声,也有海东青的,声时而凄厉、时而凶狠,厮斗激烈。

但很快,那海东青的叫声就弱了下去,光是听动静,陆扶光也能想得出白鹞鹰击毛挚的凶猛姿态。

驾车娘子的声音也从前面传了进来:“青娘子,海东青打不过……”

瞿玄青将匕首插、进后腰革带,又解开带子上系着的一个牛皮囊,手脚利落地制了支吹箭。

随后她捅破糊住了小窗的油纸,在马车的疾驰中稳稳探出半身,口含吹箭,目光如电,“噗”、“噗”几声,毒箭破风射向白鹞!

白鹞躲过了。

但也因为躲,它失去了给海东青致命一击的时机。海东青到底也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猛禽,白鹞既要与海东青搏杀,又要避开准头惊人的毒箭,一时被牵掣住,有些近不得马车。

突然,瞿玄青的声音紧张起来。

“跑快些!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她抓住窗边,继续向马车的后方探着头,边张望边不断向着驾车的娘子大声催促。

瞿玄青凝神在外,双头人倚扶着车厢壁、全神紧张地望着瞿玄青。

而汝阳夫人在看着他们。

郡主或许不清楚瞿玄青,但她隋盼安知道。

曾经的瞿玄青千好万好、是她此生见过的最聪慧的小娘子,可瞿玄青同时却也生了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得罪过她的人,无一不下场惨烈。

如今以她对她们、对女皇的恨意,她的手段只会更加狠、更加毒。落在她的手里、被她用来对付女皇,她宁愿一死。

“再快!再快!只要进了前面林子,穿进密道,我们就能甩开他们!”

听着瞿玄青急切起来的催赶,汝阳夫人藉着颠簸,在狭小的马车厢中一次一次撞向郡主,将她推到门边。

直到两人都接近了马车门,她看准时机,抓住捆着郡主的绳子,想要同她一起撞门出去!

只要能闯下马车,后面追过来的人就能救下她们!

可就在这一刻,瞿玄青如同背后长眼,反身揪住汝阳夫人后领,拔腰间匕首出鞘,毫不犹豫一刀刺进了她的胸膛。

双头人也反应过来,连忙按住了陆扶光。

但不用双头人做什么,在意识到自己被滚烫鲜血溅了一身后,小郡主就一动不动了。

“她本就是个添头。倘若老实,尚且能活,既然想跑,死了便死了。”

瞿玄青说完,血也不擦就收刀入鞘。

“没有追兵。”陆扶光忽然开口。

“是啊。没有。”

瞿玄青坐到一旁。

“我不过随口一试。”

“青娘子,再跑下去就要进大道了!”

过了片刻,外面驾车的娘子喊,“那白鹞不肯走远,又叫得凶,不甩开它,一进大道就有人会被它引过来!”

瞿玄青静静道:“不去大道,先进山。”

之后,又过了许久,陆扶光都一言未发。

汝阳夫人的血在车厢的地上淌开,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衫。

马车东拐西拐,早就辨不清方向。

身后突然不断有石块落下的巨响,白鹞的叫声被彻底隔绝,但她也仿佛没有听见。

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开口。

“我佩着的香囊里有一瓶药,给人喂下一颗,再磨碎一颗敷在伤处,只要人没有断气,就能救得回来。瞿娘子,你想要为国公复仇、想东山再起,汝阳夫人活着比死了有用。何况,经此一事,明白了娘子手段,身体又元气大伤,汝阳夫人定不会再想要逃。”

瞿玄青没有做声。

“瞿娘子。”

陆扶光神色无悲无喜,跪得铺胸纳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请您救救她。”

看了她一会儿,瞿玄青将她薅了起来,从她的香囊里拿出药瓶,丢给驾车的娘子。

“照她说的,给她上药。”

说完,瞿玄青如提麻袋般地拎着陆扶光,将她拖下了马车。

脚上的仙飞履在下马车时便被磕掉了一只,早就被汝阳夫人的血浸透了的宝袜很快磨破,再一次染上了新的血。

过了一会儿,陆扶光已经被丢到了石壁旁,那驾车的娘子才匆匆跑了过来:“我按她的说的做了,但没用……”

看清瞿玄青狠厉的眼神,她将话吞了回去。

但陆扶光已经听见了。

她挺起身:“汝阳夫人怎么了!”

没人回她,她便急急追问:“那药一向灵验,不可能救不回人!”

“那药到底也不是神仙金丹,她血流成那样,活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