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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太医令不图钱财也不怕辛劳、只想帮百姓们减轻些病痛折磨,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陆扶光明言道。

“承皇祖母和母亲疼爱,我手头还算宽裕,但要我没私心地将银钱全拿出来,只为给您建一座悲田坊,却也不合适。所以,我想请太医令帮我一个忙。”

——

河东陆氏族田,小娘子怀抱一只雄鸡,手捧香锥三颗,慢慢俯身拜下,身后一以帷帽遮面的少年乐者手持琵琶,奏祭祀礼乐,以曲悦天神。

此时,本就有不少人正在林间务农,家屋中的人听到动静后,也陆续赶了过来。

但他们先是被那少年激越正气的琵琶雅乐震住,驻足不敢近,又细细见那向天祈禳的小娘子高冠卷云,红裳霞帔,佩七宝璎珞,穿金薄重台履,所行处灿烂芬芳,实在庄严非常,如临凡天女,现着一身宝相,因而始终无人敢上前惊扰。

直到礼乐音息,那鬓间满是金翠花钿的小娘子香敬事毕、起身抱着雄鸡向远处离去,他们才回神般地追了过去。

可还没靠近她,她带来的、个个宛如立地金刚的扈从们就将众人拦住。众人一时生惧怔愣,等想起来推搡喊叫,那边小娘子马车上的帷帘已经放下了。

“不用追了!”

一名老汉叫住了其余人,“我刚才在那群人中见到了一个熟脸儿,就是在河西那家人门前、搬出珠宝箱子的侍女。”

跟着去了陆西雨家的乡亲,自然很快想明白了这群陌生人的来历。没去的,也都因为檀管事的事,将当日的事情听了许多遍。

于是,登时就有人接话道:“方才那个蒙着眼睛的小娘子,就是当时坐在马车里的那位?”

老汉点头:“八成就是。”

接着就有人想到:“她说过要出钱帮咱们供奉避灾,如今已过了多日了。难得她亲自来了,为何我们不叫她现在就将承诺兑现?”

老汉看了看已经奔远的马车。

将檀管事拉下马时,他出力颇大。

这会儿正是争取成为新管事的紧要关头,因此,他的确想要多得些信望,但硬碰硬、会得罪人的事,他也不愿意牵头去做。

盘算须臾,他假仁假义地劝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毕竟,河西的那户人家为她打过包票……”

不必等话音落下,果然就有呆些的开了口:“对,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她这会儿跑就跑了,我们去河西那家找她!”

族田这边,对她的声讨还在进行,马车上,小郡主随意地在盘上撒了把米,她脚边的雄鸡便立马崩崩崩响地啄了起来。

这就是她曾养在范阳卢家的那只公鸡,被在范阳妥当收尾了的贾内监带了过来。

它肉眼可见得壮实了,鸡冠更红,身上的羽毛也甚是光泽鲜艳,精神抖擞得没有半点刚经历过一番路途颠簸的样子。

在它很有弹韧劲儿的肉上捏了捏,小郡主出声道:“路都探好了吗?”

跪坐在前面的贾内监当即覆命:“是,每一户都探好了。”

对这位仿佛总能看穿人心的小贵人,贾内监从来都是既忠心又畏惧。

他恭谨地将头垂得更低:“照您的吩咐,奴今夜会带人潜入庄子,挨家挨户吹入迷烟,绝没有人能察觉外面的动静。”

“呜……呜……”

听到贾内监的话,被堵嘴紧紧捆着的檀管事眼珠凸瞪,绷着青筋想要呼喊出声。

陆扶光于是转向了他所在的角落,“怎么?你在担心族田附近的百姓?”

檀管事拚命扭动着想要出声,脖颈血涌、涨得通红。小郡主看不到这些,但她却仍旧笑着听懂了他的挣扎。

“给他解开。”

她吩咐着贾内监,唇边胭脂所点的面靥圆圆,正落在她微笑时露出的那对酒凹旁边,更显得她韶颜可爱。

“他如今可是河东陆氏的逃犯,若是在这儿大吵大嚷被发现了,抓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才不会如此做呢。”

如同被踩住了喉咙的鸡,檀管事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痛嚎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安静得都要贾内监报一句“已经解开了”、才让小郡主确认了他可以出声。

“我问了你,你便该答。”

她说完,稍稍地朝着檀管事侧了侧耳,髻前髻后的两支金玉步摇极轻地叮当了一声。

只那一声,就激得想起了自己险些丧命那一刻的檀管事突突心悸。但他仍要硬着骨头,对着小娘子怒目:“都是多年乡邻,我自然担心。”

她似乎觉得有趣:“哪怕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若不是你……”

被讥讽了,檀管事却并不敢如当初那般对她斥骂,只能咬牙恨齿,一遍又一遍,“若不是你……”

“真是奇怪。分明是你纵子遗患,孤犊触乳,却将错怪到我的身上。你不会不明白,即便我当日不将此事戳破,不久后,等燕郡王世子来族田支取祭祀银钱,这些亏空也会被发现。前面几年,需要这些银钱时,你东凑西补,尚能勉强糊弄过去。可今年,收成本来就差,你那两个儿子的胃口却被养得更大,愈发挥霍无度。你已绝没有将钱拿出来的可能了。不过是将日子提前了些而已,不该使你如此恨我才对。难道,”小娘子殷红的云头花钿微蹙,轻声猜道,“你原本竟有逃过此劫的办法?”

檀管事又哑了声。

可他的呼吸声却逐渐重了起来。

这变化并不明显,但小郡主最近用不了眼睛,耳朵便格外灵敏了。

“看来是了。”

她舒展开眉头,“刚刚事发就下了命令将你押回去,关在四周无人的地窖,不问不审便要私下将人绞杀,还要用绳子做出你羞愧自尽的假象……”

小娘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这些,恐怕同你们的那桩交易,关系极大吧?”

檀管事几乎连气都窒住了。

“发现了你中饱私囊,他说你这些年在族田劳苦功高、他不忍与你计较,可倘若燕郡王世子负责了此次祭祀,便定会看出你手下账目有假,到时,他也无法帮你瞒住,为今之计,只有断了燕郡王世子掌管祭祀的路,最好的法子便是拿他去年焚瘗灭蝗、惹上苍降罚做文章,如此便能保住你的管事地位,至于那些亏空的账,只要之后慢慢还上,他便只管推聋作哑、当做没发生过……世上哪有这样的好心人?何况他还稳稳地当了几十年的陆氏族长。”

小郡主轻快地笑出了声:“怎么?你真以为是你命大,杀你的人突然口吐白沫发了癫疾,才让你能拿着成串的铜钥一路逃出来?”

“是你救了我……”

喃喃说完,一直靠一口怒气顶着的檀管事忽地塌下了肩骨,鬓边两丛这几日才生出的白发蓬乱在肩头,颓老之相尽现。

全被她说中了。

可他红着红着眼眶,却还是将牙根咬紧了。

“我是河东陆氏的人,我便是再不堪,也绝不会出卖我的宗族。”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声音哽咽,气息在抖,可神色中却浮出了无畏,“我做错了事,我不想死,可如果要我背弃宗族、做出对宗族不利之事才能苟活,那我宁愿去死。”

小娘子摇摇头,满头珠翠生辉。

“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这种事。”

从一旁的几上拿起个锦囊,她将里面的一张玉牌握到手中,伸着递向了檀管事:“我在永济州旁,新得了处小庄子,正少个管事。”

说着,她的两朵小酒凹又露了出来,声音温温柔柔的,只叫人觉得春风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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