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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都要把脸埋进袍子堆里了。

卢梧枝撇开眼睛,拿起放在几上的一个绣棚。

“不准拿,快放下。”

小娘子突然对他出声:“那是我在给陆小郎君绣的茱萸囊。”

“是吗?”

她这样说,卢梧枝便更不会放手了。

他摸了摸上面精秀的针脚:“我也想要。”

“你怎么什么都想要?”

“陆云门能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

小娘子却是一点都不同他客气:“陆小郎君能有的,你为什么就能有?而且,陆小郎君从来都没有向我要过任何东西,你却总是跟我提要求。”

卢梧枝垂着眼角,神情散漫:“陆云门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有无数人会把他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但我如果不开口去要,我就什么都得不到。”

他已经发现了,阿柿的心肠很软。

只要他装得足够可怜,她就没办法完全丢开他不管。

“昨晚你也看到了,我的亲生母亲见我如见吃人虎豹,便是连看我一眼都觉得会招致不幸。”

他的指尖轻轻碰着扎在绣棚上的绣花针尖,嘲弄地嗤嗤发笑。

“她曾得到过化解之法,便是要将我的名字从宗族中除去,只要我不再是他们这一房中的人,就不会害到他们。但这种事实在过于无稽,管着宗祠的长者们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将我除名,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将我送到偏院独自养起来、不让我同他们接触。我原以为她早就放弃了,没想到她是在等着揪住我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将我赶出去。”

听着他的话,小娘子慢慢放下了怀中紧抱着的衣袍,露出了一脸的想不通:“她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如果我不是,我又会是谁?不止是她,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对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不是我母亲的儿子,那我难道就是我父亲的儿子了吗?如果都不是,我怎么可能还被允许留在卢家?”

卢梧枝说得轻描淡写,满脸都是浑不在意。

“所以,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反正对我来说,在卢家,我就只有祖母这一个亲人。”

“不。你在乎。”

小娘子却说:“你说了这么多,反而证明你也在心中怀疑。这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去查。”

她放下怀里陆小郎君的袍子,走到了卢梧枝,仰着脸:“就算心要死,也得查明白以后再死。我如果像你一样、心里堆着这么多的怀疑,不弄明白,我连觉都睡不着。”

被她说中了心事,卢梧枝面上的漫不经心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阿柿:“怎么查?”

“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的事,当然要由你来想办法。”

说到这,小娘子顿了顿,“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办不到,我也可以陪着你。“

她看起来对他有着十足的不放心,眉心那朵今早由陆小郎君亲手画上的五瓣梅花红钿都跟着蹙了起来。

”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你就已经被赶出家了。明明长得这么高,也太容易被欺负了。”

但这时,她马上又紧紧地盯住他,柔慢慢的声音凶得像只连翻身都还没学会的老虎幼崽:“不可以告诉陆小郎君!”

明显是被她小瞧了,可卢梧枝的心却因为她的不放心而发热得厉害。

他盯着小娘子:“你总是跟陆云门在一起,不告诉他,你要怎么来陪我去查?”

“那也是你的事情。”

阿柿说完就转身。

卢梧枝伸手要拉她,却被她一把拍开。

他当即吃痛似的低低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小娘子神色愣了愣,声音变得小了许多:“你的胳膊,还没好吗?”

“好多了。”

卢梧枝安抚般地对着她笑了笑。

“昨晚于伯给我上过药了。”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还被祖母看着、由佘妈妈稳妥地换好了药。

知道谢大儒一早便去拜访过老夫人的小郡主当然猜得到他是在说谎。

但她却丝毫也没有表露出来。

“昨晚是昨晚,今天也要换。我在回来前就给陆小郎君换了一次,换得可好了。”

犹豫了一下,“上了当”的小娘子去取来了于伯提回来的药匣子。

“这是陆小郎君用剩下的药。这次,就借给你一点。”

说完,她做贼心虚似的关上门。

“陆小郎君和于伯随时都会回来。你不准出声,不准让别人听到。”

“可是伤口很疼。”

“那也要忍住。”

“你不帮我吹一吹吗?”

“休想。”

仿佛真的觉得他可怜,这一次,小娘子上药的动作轻了许多。

卢梧枝低头看着她,她鬓边那对如剪纸般镂空的掐丝桃花金钗便又落到他的眼底了。

他看着看着,忽然垂首向她凑近,让他的头发与金钗花芯的掐丝和花朵周围的金箔片勾缠到了一起,拽得小娘子当即就呼出了声。

就在这时,窗外的院中突然传来了陆云门和于伯说话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同脚步声一起、离这里越来越近。

小娘子立马止住声,也不再管他还没包扎好的伤臂了,伸出手匆匆地就开始解他的头发。

可卢梧枝的头发与她的钗子却越缠越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看着不成样子。

外面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中,连出去都来不及,小娘子推着卢梧枝、跟他一起躲进了屋中一扇屏风后的檀柜后面。

此时,陆云门的脚步停在了屋外,屋门在被慢慢推开。

小娘子仿佛已经别无他法了,只能将钗子拔下来,丢给低头笑着的卢梧枝。

随后,她跑了出去,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了已经将门推开的陆云门面前:“陆小郎君。”

少年的视线在她乱了的鬓发扫过,接着望向那扇屏风:“在那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

阿柿眨了眨眼睛。

“我弄掉了东西,刚刚捡起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传来了“当”的一声。

是金钗敲上檀柜的声响。

“可能是猫……”

知道卢梧枝是故意的,小娘子挽住陆云门的手臂,明目张胆地遮掩着,将他往屋子外面拖,“我已经会用刨子了,我想刨给陆小郎君看。”

小郎君站在原地,目光在屏风后那个粘着刨花屑的乌皮靴尖落了落。

“那你来教我。”

他看着阿柿,手指轻轻将她被弄乱了的发丝抚平。

“虽然我不会刨木,但其余的,我都能做。”

少年神色平静,却咬重了声音:“‘我们’一起,把‘我们’的秋千做好。”

那一个瞬间,屏风后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他在嫉妒。

在示威。

在驱逐。

这可不是以往陆小郎君会做出的事情。

小郡主因少年流露出的鲜明的七情而愉悦极了。

她点了头,随后奖赏地用脸颊蹭着少年的掌心:“还有,我饿了。陆小郎君不在身边,我就只能一直抱着陆小郎君的袍子……”

小郎君望着她:“等秋千做好以后,我们在秋千上做昨日的事,不好吗?”

这些过分荒唐的话从端方清冷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让小郡主觉得更兴奋了。

她磨了磨她的小尖牙,望梅止渴般地看着少年漂亮到生艳的脸,乖乖地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