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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被驱走的蜡黄脸农妇满面恼意,抱着木盆走到了阿柿这边。

她瞅了瞅戴着帷帽、不辨容貌的少年,又在阿柿的这张生面孔上多看了几眼,随后便开始卖力地敲起了洗衣的木锤。

而那边,在霸占了柳荫最大的垂柳树后,一辆驴车缓缓地驶到了树下。

一名戴着个宽大的幂篱、全身几乎都掩在黑色的三纱罗里的男孩儿走了出来,在两名家丁的侍奉下坐到岸边,手拿鱼竿,开始垂钓。

那白胖妇人顺势便坐到了男孩儿身旁,为他打起了团扇,时不时便咒骂一句天阳毒辣、叹气没将家中解渴的嘉庆李与哀家梨带来。

随着她的“咳声叹气”,河岸边不时有目光向她瞟去。

忙着给鱼笼结尾的阿柿也扭过了几次头,向着大垂柳看。

片刻后,钓鱼的男孩儿等不到鱼上钩,不耐地重新甩了下鱼竿,手臂从遮阳的幂篱黑纱中露了出来,当即便得了那白胖妇人的一句惊呼:“快把手收起来!万一晒得黢了,贵人不喜欢了怎么办?”

那语调张狂、吊梢眼角四处扬着的神态,似乎是巴不得要所有人都听见她说了什么。

果真有人停下手头的活,瞥了眼白胖妇人:“还要送给贵人啊?”

那名油黑脸的农妇怪声怪气道:“你家大郎、二郎已经是娥皇、女英了,再添上一个,也不怕宠爱分不均,在县主的后宅里闹起来?”

这显然是有闹热可看了。

许多岸边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小娘子不认得那个白胖豕?”

这时,见阿柿这张生面孔上露出不解,阿柿身旁蹲身捶衣的蜡黄脸农妇对她出了声。

阿柿知道她指的是那个白胖妇人,便摇了摇头。

见阿柿摇头,蜡黄脸农妇立马压低着声音悄悄道:“你猜她为何那般神气?嘻,去年夏天,她家里的两个儿子到郡中行商,正巧被去外祖家探望的一位县主看到了,当街就被掳进了宅里。”

她语气奚落,“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当街拍着大腿干哭嚎,说她费心养育的两个儿子,那可是堂堂男儿,怎么能进女人的后宅院。过了几天,流水的珠宝赏赐一下来,她便恨不得有八个儿子、全给送到贵人的榻上去!”

“那不。”

她朝那个黑纱幂篱里的男孩儿呶呶嘴。

“那就是她家中的小儿子。才刚十四呢,也不知道毛长没长齐……”

阿柿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听得很用心。

而大柳树下,穿红着绿的白胖妇人仍在扬声。

“自然不是去县主的府上。”

她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沾沾自喜道:“县主诚然高贵,可你们知道,如今东都最尊贵的女孩儿是谁吗?”

“哎唷唷不得了,这是要把儿子送给圣上了!”

跟她拌嘴的油黑脸农妇以手背捂口,咯咯笑起来,“听说圣上早就过了花甲之年,你这小儿子见了,都可以叫上声阿婆了。”

“呸!”

白胖妇人啐了一口。

“黑心肝的玩意儿,你是眼红得连耳朵都聋了?我说的分明是女孩儿,你扯什么圣上!”

说完,她拦住身后欲动的家丁,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模样。

“也是。我问你们,那就是对牛弹琴。像你们这些村夫野老,怕是连当今圣上诞过几子几女、儿孙几何都不知道吧。”

阿柿的旁边,蜡黄脸的农妇立即尖酸小声道:“知道有什么用,又不能让地里的稻子多长出一茬……”

但这句低声的嘀咕自然没有传到白胖妇人的耳中。

见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关注自己,白胖妇人便张张扬扬地说了起来。

“当今圣上是先皇的吴皇后,两人一同临朝多年。先皇死后,吴皇后便顺理成章接管了朝廷,改朝大梁,成了这天底下第一位女皇……”

“竟说废话。这些谁不知道。”

蜡黄脸的农妇哼了一声,随后看向阿柿,“是不是哇,小娘子?”

被叫到的阿柿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笑,可爱得让人不忍心拿她当椽子使。

另一边,白胖妇人的声音还在响着:“……圣上如今还活着亲生孩子,有一女二子,分别为赤璋长公主、太子和二皇子兴王。我家大郎和二郎跟随的,就是兴王府中的檎丹县主。”

听到这儿,有意奉承着她的人便朝她凑了凑:“比二皇子府中的县主还尊贵,您这是要攀上太子家的女孩了?!”

白胖妇人得意一笑。

“到底还是不够有见识。”

她很满意那人的奉承,伸扬着叠有几层肥白的脖颈,向众人道,“这一女二子里,最得圣上最疼爱的,是她的长女。听说啊,便是那批折子的事,圣上都会带着赤璋长公主一起。那可是连太子都沾不到边的差事!”

“这里的鱼容易被惊走。”

沉默许久的少年忽然出声。

他收起鱼线,从石墩上起身。

“我们走远些。”

“哦。”

阿柿马上应了,拿起鱼笼同他转身。

在他们的背后,白胖妇人仍在夸夸其谈。

“……女孩中最尊贵的,自然便是赤璋长公主的女儿扶光郡主了。你们想想,二皇子的女儿还只是县主,长公主的女儿却封为了郡主。这是何等的恩宠!”

她说着,简直喜不自胜。

“昨晚,我家大郎来信,说檎丹县主正在留意漂亮的男孩儿人选,要献给扶光郡主充盈后宅。听说郡主最近喜好会垂钓的男孩儿,我这不,马上把人带过来学钓了……”

阿柿将脚底的一颗石子实实踩进泥土。

东都的扶光郡主正闭门编修班昭《女诫》,在儒林文士中贤名正显。

刘檎丹居然大举张罗着要为她充盈后院。

可真是个极好的姐妹。

少年见阿柿步伐慢了,便停下脚步,转头等她。

小娘子于是三步并两步地追了过去。

走到少年身边,她抱着鱼笼,有些好奇地仰脸发问:“说起扶光郡主,前世我跟在你身边三年,竟从未见过她。”

“这不稀奇。”

少年淡淡道:“郡主厌我。凡她出入场合,均不准有我出现。”

小娘子吃惊地张大了嘴。

“为何?”

她站在原地,惊讶得像是都忘了要走路。

“怎么会有人讨厌陆小郎君?!”

帷帽后的少年站在拂面细柳间,垂下了眼睛,低低答道:“因为,我揭穿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