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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不好意思,真的敢。

他问窦相:“你说是此人蒙蔽了你,那么你是没长脑子吗?”

窦相一愣。

玲珑随即摆摆手,“行了,把这人给我绑起来,待会儿拿去给我父皇母后点个天灯。”

这话说的,跟晚上要吃啥一样随意自然,邢冀本来一脸严肃地跟在玲珑身边,听他这么说,脚下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殿下说什么?”

玲珑用无奈的眼神看他:“父亲是怎么回事,我这说的不是很明白吗?此人罪大恶极,要是点天灯不够,那就碎尸万段?”

邢冀:“……殿下不审了吗?”

“有什么好审的,是个人都知道窦贼不是人。”玲珑很随意,他才不管那么多呢,“这些事就劳烦父亲了,我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呢。”

一开始邢冀还以为玲珑是在故意试探他,连忙跪下表忠心,玲珑叹了口气,亲手把他扶起来,再三叮嘱安慰,后来,邢冀觉得这个各种小心谨慎的自己像个傻逼,因为这臭小子真的不是忌惮他,他就是拿他当免费的劳力用!

就没见过这么当皇帝的!

什么事儿都丢给邢冀,邢冀干不完的就丢给其他人,反正他才是皇帝,他说了算,他不乐意干,你还能真的不管?

但他又不是那种可以随意糊弄的小皇帝,看着万事不管,可你若是哪里有了私心,做了错事,他又能第一时间给你揪出来。分明不是皇帝,却做了皇帝工作的邢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当皇帝真的有这么快乐吗?为什么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窦相虽然野心勃勃,但确实是能力超群,玲珑接手后,甚至都没有把窦氏一族抄家灭祖,除却当年涉事之人,其他人都得以苟活,也因此在民间搏了一波美名,人人都说他不愧是先帝之子,仁义爱民,实在是一位明君。

对于效忠于他的几位主君,他也没有狡兔死走狗烹,而是给予了他们极大的信任与荣耀——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你要是反叛了,或是心里有不轨的想法了,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玲珑给予这些人信任与名誉,毫不保留地赞美他们,甚至当众称邢冀为父亲,只为感念他多年养育之恩,愈发叫人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样的好皇帝,你舍得对他不好吗?

只有邢冀知道这小子心机到底有多深沉!

你看过孝顺贴心的好儿子,会死命给自己爹分配工作的吗?以前他是潍州牧的时候,还能有时间去去后宅,跟美貌动人的妾侍们亲热一番,老当益壮,再整俩儿女出来,现在呢?现在他几乎要住在皇宫里,别说跟妻妾睡觉打炮,就是连看女人的功夫都没有!

而玲珑在做什么?

他、在、玩!

每天除了吃就是玩,偶尔被邢冀逼着过来看折子就一脸哭唧唧,委屈巴巴的求饶又耍赖,邢冀最吃他这一套,根本无法抗衡,于是屡屡中技,到了最后,总是他任劳任怨干活儿,与之相比,邢淳也没好到哪里去,玲珑抓着他的胳膊叫他阿兄,再软绵绵一求,他能说什么?

父子俩简直成了玲珑的机器人,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大事小事通通丢过来,做不完的,不还有萱娘吗?

邢萱被玲珑说动后,对朝政之事也很有兴趣,玲珑很愿意培养她这个爱好,以至于这父子兄妹三人,全员都成了他的御用秘书团,邢冀就是秘书长,每天给他卖命不说,名声全给他得了去!

其他主君们将这一切目睹进眼底,愈发佩服邢冀,尤其是泸州牧,临走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握住邢冀的手,哭喊着对不起他,说是这么多年都误会了邢冀,邢冀明明就是忠君爱国第一人啊!看他这拼命劲儿!

邢冀木然地把手抽出来,反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送泸州牧离开千里之外。

只有邢萱是越做越开心,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她每日都有事情做,不必像个提线木偶被母亲掌控,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而庄夫人,早在得知玲珑身份那一刻便吓出了心病,惶惶不可终日,想起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夜夜噩梦不断,想求主君与长子求情,两人却又被留在玲珑身边,她与玲珑相处时间短暂,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虽然外头都说新帝器重两位,但庄夫人却觉得对方肯定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要报复!

就在这样的惶恐畏惧中,庄夫人成功把自己给吓得骨瘦如柴,以至于后宅其他妾侍与庶女们喘了口气,主母安分守己,她们也得了几日太平日子过,只希望日后主母能继续病下去,别再想一出是一出的来折腾她们。

庄夫人病情愈发严重,直到新帝大婚才出席,京中贵妇们纷纷过来追捧她,好话说了一箩筐,什么姐姐真是好福气呀,才生了这样一对好女儿,主君又如此受新帝信任,被新帝尊为父亲,日后岂不是等着享福啊!

庄夫人想大叫:你们懂个屁!

那小子恨毒了我,根本不可能对主君他们好,无非是故意麻痹他们,待到秋后算账,是要要了他们的命的!

然而一干贵妇吹个不停,叽叽喳喳如五百只鸭子在耳边唠叨,庄夫人又气又怕,喉头一股腥甜喷涌而出,瞬间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硬了,太医来看过,说是长期气急攻心导致的偏瘫,日后要平心静气不能动怒,最好是修身养性,不要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一听说自己瘫了,庄夫人又晕了。

这可真是不得了,等她好不容易再醒来,便听说主君回府,还带了几个美人,是新帝为表谢意赏赐下来的,个顶个都是绝佳的美色,于是庄夫人又吐了一口血。

但也奇怪,她就是气个半死,却又气不死,想骂人吧,又骂不动,明明一双儿女十分孝顺,府里下人伺候的也尽心尽力,可庄夫人就是生气,就是生气!她气这种失控感,气自己的无能为力,气自己为何命这样苦。

然后她就做了个梦,梦里那外室子变成了外室女,最终嫁给了淳哥儿,夫妻俩感情本来很好,可她却总是要给淳哥儿抬妾侍,总是以孝字在夫妻俩之间兴风作浪,成功让他们夫妻反目,温顺乖巧的萱娘死得早,她常常叹息萱娘命不好,才会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来,她在梦里,那可真是威风呀!

主君常年在外,隐疾无数,早早便去了,她被淳哥儿尊为太后,连身为皇帝的淳哥儿见了她都要好声好气,那真真儿的,是这天上地下第一人,没人越得过她去,无数人对她讨好奉承,她过得无比快活惬意,甚至连儿子都熬死了,自己又成了太皇太后。

孙媳妇仍旧让她看不惯,她便以开枝散叶为名,给孙子抬了不少美人,全然忘了主君在世时,自己曾经多么怨恨他后院那些女人。

她以看儿媳、孙媳痛苦为乐,还要占据道德最高点教训她们不够贤惠温柔,这才留不住男人的心。

她从不觉得自己错了。

庄夫人自美梦中醒来,流下眼泪,却不是后悔,而是怨恨那美梦居然是虚假的,现实与美梦截然相反。

一双儿女虽然也孝顺,却不肯听她的,主君身强体壮,也没有要早逝的兆头,梦是假的,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那种得意、那种尊贵,那种掌握着他人命运的快乐——都让现实中只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孤零零的庄夫人心生绝望。

女儿做了皇后,很少能归家,于是庄夫人一见到邢萱,便是无数的要求,要这要那,条件无数,邢萱总是很温柔地应,转头便告诉父兄,邢冀父子俩也逐渐明白庄夫人在他们面前跟在邢萱面前全然是两副面孔,二人深觉愧对萱娘,对她愈发地好,父慈女孝,兄友妹恭,庄夫人天天好吃好喝好睡,却仍旧不快活,憋闷的几要发疯。

可那又怎么样呢?

谁会在意呢?

她开始迫切地想要睡觉,想要再做一次那个美梦,可惜啊,无论她怎么睡,那美梦都如昙花一现,再没有成真过。庄夫人试图将那美梦忘记,却又不能,梦中的每一件事都是那样清晰,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样!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越是想要,就越是得不到。

求不得又放不下,人生之苦莫过如此。

最可气的是,庄夫人还意外地长寿,直到孙子们都长大成人,她也仍旧没死,只是垂垂老矣,老得除了眼珠子能转动,连手指头抬一抬都费力气。

她别想再掌控任何人的人生,可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究竟是哪一步走得不对,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到底梦境是真,还是现实是真?她是连皇帝皇后见了都要下跪问安的太皇太后,还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等死的老贼?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