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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一回家,没有去拜见父亲,反倒是先去看了母亲跟妹妹,这让长子穆无浊很不高兴,他指责道:“无尘,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分不出轻重?如今族里正在探讨如何处置阿娘跟妹妹,你现在跑过去,岂不是给族里难看?”

十四岁的少年,模样生得更像是穆昶,父子俩不仅长得像,性格也如出一辙,简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大家都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族里是不可能留着穆大太太跟穆无垢的命的,因为那样的话就证明穆家有失贞女,日后他们宗族的年轻女郎婚事都要被毁了!

而且穆无浊对母亲和妹妹,用的是“处置”这个词。

一股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味道充斥其中,谢隐轻笑:“圣人见禽兽,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闻其声,则不忍食其肉,大哥倒是比圣人潇洒,连生养自己的阿娘和血脉相连的妹妹,都能轻易舍弃。”

穆无浊怒道:“无尘!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这就是你跟兄长说话的态度吗?!”

他不关心弟弟想要表达什么,只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弟弟意图挑战自己权威的愤怒。

兄长兄长,哥哥为长,长幼有序,身为弟弟怎敢这般跟哥哥说话?

谢隐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迎面碰上面色沉重的穆昶,看样子,宗族是商议出结果来了,虽然谢隐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父亲:“阿爹,怎么样?族里打算怎么处置阿娘跟妹妹?”

对上小儿子满是希望的眼神,原本理直气壮的穆昶竟有几分心虚,他别过脸:“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这跟你没关系,回房读书去。”

谢隐捉住穆昶的袖子,坚决道:“父亲不说我便不走。”

穆昶拂袖将谢隐甩开,似乎有几分恼羞成怒:“都说了,不让你插手,跟你没关系!”

说罢,再不看谢隐一眼。

穆无浊见状,得意洋洋地给了谢隐一个眼神,也跟在父亲身后去了。

所以,果然是不可能的。

指望穆昶穆无浊父子俩给穆大太太跟穆无垢一条活路?怕不是比登天还难,他们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扼死失贞之女,以此证明自己的气节。

但他们动手,决不会选在白天,也不会让人知道是他们将这对母女逼死的,而是要伪装成穆大太太跟穆无垢自惭形秽以死守节的模样,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家的女子懂规矩守礼数。

而一旦穆家开了这样的口子,其他世家也会有样学样,区区一两个女子的命就能换来好名声,何乐不为?反正又不需要男人去死。

自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宗族的处置应当也出了结果,所以在见了小儿子后,穆大太太始终惴惴不安,心中发慌,她有些怕女儿跟着出事,所以时时刻刻要问穆无垢在哪里,就在这时,长子穆无浊来了。

这是穆大太太的第一个孩子,她生他时才十五岁,所以对长子格外爱重,后来虽有了次子与女儿,但穆无浊对穆大太太来说始终非常重要,见穆无浊来了,她下意识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悲伤的模样,谁知道刚刚露出笑容,穆无浊便厉声斥责:“阿娘竟还有脸欢笑!”

穆大太太愣住了。

穆无浊连珠炮般诉说,根本不给穆大太太解释的机会:“如今外头传得风风雨雨,都说我穆家女郎自甘下贱,阿娘可知这是谁的错?受人所辱却不能以死守节,我以阿娘这样的母亲为耻!父亲与我受尽讥笑嘲讽,阿娘竟还心安理得,实在是令人失望至极!”

穆大太太眼都红了,她摇着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因为她确实是害怕去死,也舍不得孩子们,但若是她的存在真的令孩子们蒙羞……

正在穆大太太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之时,原本正叫嚷着她无德的穆无浊瞬间飞了出去,随后一个身影扑上去,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穆大太太来不及难过,连忙上去劝架,却被谢隐吼了一句:“阿娘不许过来!”

她是三从四德的女子,未嫁时听从父亲,出嫁后听从夫君与儿子,谢隐这一吼,穆大太太便不敢过去,只能瞧着小儿子将大儿子摁在身下一顿狠揍,明明无尘更瘦弱些,却是无浊被揍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

穆大太太急得直掉眼泪,谢隐揍够了,总算是满意,从穆无浊身上起来,喘息的有些厉害,却护在了穆大太太身前:“我不与你说那些废话,只问你,母亲生你养你,对你这生养之恩,你要如何还她?”

穆无浊哪里受过这种罪,被揍得头晕眼花,不明白往日听话怯懦的弟弟怎地一朝变了性,他哭喊道:“我在外头受尽嘲笑,都是她害的!我欠她什么了!我是阿爹养大的!”

谢隐冷冷道:“阿爹只要想要孩子,随便哪个女人都能给他生,可谁也没法保证生出来的都是他的种,你从阿娘的肚子里出来,就注定是她亲生,剔骨还父,割肉还母,既然你口口声声是阿爹养了你,那这骨头你留着,将你身上的肉割了还母亲生育之恩,之后母亲再去死!”

穆无浊跟看鬼一样看着他:“你疯了……你疯了!”

“我又没有让你这不忠不孝之人去死,只是让你割肉还母,这本是你欠母亲的,怎地,你不敢动手?那便我来!”

他作势要上前,穆无浊见状,吓得手脚并用,狼狈十足地自地上爬起来跑掉了,谢隐本来也没想追,安静地待在母亲身边,却见穆大太太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只痴痴地望着谢隐,问他:“无尘,阿娘对不住你。”

“阿娘没有错,是大哥错了。”谢隐扶着穆大太太,认真问她,“我已年满十三,阿娘,倘若穆家容不下你,你可愿意与我一起离开?”

穆大太太一听,泪珠在睫毛上打转,“你还这么小,怎能承担起门户?且你阿爹是不会答应的,宗族也是不会答应的!”

“我有办法让他们答应。”

穆大太太震惊极了,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往日不爱说话的小儿子,却见他一双凤眼深邃而坚定,仿佛只要是他做的决定,便一定能够成功。

“还有妹妹,阿娘,你舍得妹妹十二岁便死去吗?”

谢隐哄着她,“我跟您保证,只要宗族和阿爹不做的太过分,我便不会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可若是他们真要逼死你,阿娘,我不想做没有娘的孩子,我舍不得您,求您活下来,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穆大太太哭得肝肠寸断,她情不自禁将孩子搂入怀中,泪水浸透了谢隐肩膀上的衣服。

她是那么那么难过。

自出事后,夫君不曾来看过她一眼,穆大太太知道他心底是生了芥蒂,觉得她不干净了,长子更是希望她去死,说她为穆家蒙羞,为宗族蒙羞,可小儿子却说,他舍不得她,求她活下来陪着他,不要让他孤身一人。

谢隐反手也抱住她,半大的少年胸膛还很单薄,却已足够顶天立地。

“阿娘。”他问她,“你说贞洁对女子而言,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穆大太太含泪点头:“这是自然,我们自出生起,便被教导要洁身自好,烈女不侍二夫,若是被人瞧见身子毁了名节,便要以死明志。”

“这么重要,这么珍贵的贞洁,为何只有女子有,男子却没有呢?”谢隐问他,“阿爹成日抛头露面,算不算失贞?大哥与同窗彻夜不归,是不是放浪形骸?二叔纳妾,又是不是水性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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