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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心是清心庵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尼姑, 她是被亲爹卖了的,据说因为她十五岁了长得像小孩子,反倒卖出了个好价钱。

她哭天抢地求她爹别卖她, 她爹却铁石心肠, 毕竟不卖了她哥哥就没钱娶媳妇。虽然净心不知道为什么娶不起媳妇就要卖妹妹, 但她还是被牙人带走了,被送到清心庵后, 还得了个净心的新名字。

至于她娘,她娘早就死了,所以到了新地方, 净心觉得也不错, 至少在这吃得饱,就是带她来的人说她没规矩,让她多学一段时间, 学着学着净心就发现,这好像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自己来这儿压根不是当尼姑的!

想也是, 尼姑吃饭哪里会有肉?

不过她这人随遇而安,知道跑是跑不掉的, 因此也不爱哭,每日只盯着监视者的轮值,这些监视者皆蒙面, 因此她便将他们的体型及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都记下来, 很快便寻摸出规律, 每日轮换时, 总有半盏茶左右的时间可以钻空子。

毕竟是人力更换,难免有所疏漏, 再加上清心庵建立多年,马知州便是鄄州的土皇帝,从未出过意外,即便有人侥幸逃得出去,庵内还养有嗅觉惊人的猎犬,是以这些监视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懈怠。

至于逃出去没路引无户籍之类的,全是小问题。当然,她是不会回家的,反正娘已经不在了,没人护着她,回去让她爹跟她哥再把她卖一回,然后她再逃再卖,他俩净坐着等收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靠着这张娃娃脸,在规矩没学透之前,净心已将庵内情况摸了个大概。她估摸着这是个贵人置办的销魂窟,对方权大势大,且从窗子往外望,四面皆山,逃都不好逃。

正一筹莫展之际,净心突然发现,监视者里有个人好像有大变化。

她打小便生有一双慧眼,隔壁婶子家生了一窝一模一样的小黑狗,旁人都认不出,惟独净心一只一只分辨得清清楚楚。从被带来清心庵至今已有两个半月,再过半个月她的规矩就要学完了,这段时间她一直装笨卖傻,刻意拖延,可惜人家养着她不是让她享福的,满三个月即便是不成,捆了手脚丢上去也不怕她反抗伤了客人。

这次守在门外的监视者,按照轮换规律来看,应当是那个腰粗腚圆有一双倒三角眼的男人,那人站没站相,总是靠着墙,且常常把手伸进面罩下抠鼻孔,再把鼻屎抹在面前的柱子上——属实是不讲卫生,恶心至极。

但这次新来的这个监视者,净心从未见过。

她很高,一身不打眼的黑衣穿在她身上,愣是显得比旁人挺拔修长,有时刮来一阵风,将宽松的衣服吹膨,净心能看见她胳膊上壁垒分明的肌肉,可见她绝非外表这样平平无奇,而是非常强壮。

最关键的是,她站姿如松,从不倚靠墙壁,更不会像倒三角眼那样抠鼻屎。

这个人是谁?

是新来的吗?

倒三角眼又去了哪里?

净心仔细观察了数日,发现再也没见过倒三角眼。

这是不应该的,她刚来清心庵时倒三角眼便在了,而且监视者每半个月几乎就会全体轮换一回,现在净心闭着眼都能说得出每一位监视者的体貌特征跟习惯性动作。

离开于老蔫家后,了了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她跟净心倒是不谋而合,只让她将这些人全杀了闯进来,那自然不难,可她要的是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便不能只喊打喊杀,因此她也埋伏在外观察了数日,这才选中倒三角眼这个不讲卫生又时常耍滑头的家伙。

但混进来是混进来了,叫了了学倒三角眼走路拉大胯没事抠鼻屎,她是做不来的。

好就好在清心庵里的监视者每半年一换,且彼此之间连脸都没见过,所以也无人知晓她是假的,毕竟冒牌货怎么能把轮值时间弄得那么清楚,身上令牌标记及对话口令无一疏漏?

偏偏就让净心发现了。

确认过眼神,是各有所需的两个人。

什么叫一拍即合,一心同体,一丘之貉,狼狈为……呃,总之这两人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净心毕竟日日在庵内,了解的远比了了多,而想捉住马知州,净心学完规矩那一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谁让这位马知州颇为迷信,认为女子元红能令自己官运亨通百邪不侵,他终年打雁,也到了叫雁啄瞎眼的时候。

马知州敛财无数,富可敌国,最珍惜的自然是这条小命,不巧的是了了正好很能打,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活着却又生不如死,为此马知州不得不交出他的官印及私印。

官印交出去虽也危险,但跟能号令私兵的私印相比,那就不算什么了。他老奸巨猾,也曾想敷衍过去,为此接连吃了几次苦头才学乖,之后便老老实实做了了的傀儡。

每逢他接见外客,了了都在暗中盯着他,马知州连个屁都不敢乱放,倒是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如今过了明路,从山中财宝库搬至府城,别人如何净心不管,她要家去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便火急火燎的爬起来,穿上一身崭新海青衣,仍旧顶着个光溜溜的脑壳,带上特意问了了要的几名私兵,光荣还乡。

说来也巧,净心被卖了四年有余,她那兄长却始终没寻到合适的媳妇,今儿净心回来了,恰好就是他兄长迎亲之日。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震天,看着比自己临走前更加破旧的家,净心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穷好啊,有些人就该穷死。

她高高兴兴挥手示意私兵上前踹破大门,在她亲爹惊怒交加的目光中跳下马去,一颗卤蛋般的脑袋在太阳下亮得快要反光:“爹,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她爹眼珠子险些瞪出来,来喝喜酒的乡里乡亲、甚至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都因净心的突然出现变得安静无比。

跟四年前比,净心变化很大,首先她是个光头,其次她是个光头,最后她是个光头。

这颗脑袋被太阳照得太过刺眼,尤其她还有一双特别白的牙,笑起来眼眸弯弯,几乎能把人眼睛闪瞎。

她爹哆嗦了会儿:“妞、妞儿?是你不妞儿?”

净心拍拍手:“是我啊,哥呢?我回来啦。”

她爹搞不懂净心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只觉得看起来像个尼姑,但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却不是很好惹。因此他不敢像从前女儿还在家时动辄打骂,压低了声音问:“你咋回来了呢?你……今儿可是你哥的大好日子,你别捣乱!”

当初净心被卖前曾听见她爹跟牙人讲价,她爹理直气壮地说:“我家妞儿长得俊俏,要是往那种地方卖,少不得要再加个五六两。”

他知道她可能会被卖去什么地方,但他不是很在意,因为卖的地方越脏,就能拿到越多的钱。

“我知道呀,就是趁着这大好日子特意赶回来的呢,这不是给我哥贺喜?”

她爹听着,信以为真,见她虽身着海青衣,却是一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旁边跟着的兵士也很听话的样子,便问:“你是回来贺喜的?那可太好了,你不知道,你嫂子家里有多贪心,光是彩礼就要十八两银子……”

净心拍了下手:“巧了吗这不是!我就是回来给你们送钱的!”

在她爹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的目光中,净心哈哈一笑,拍拍手。

她爹这才注意到,有个兵士的马上还驼了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时正从马背上丢下来,他皮糙肉厚,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讨好地对净心道:“姑娘,有事儿您吩咐。”

“嗯……我想想。”净心摸着下巴,陷入深思熟虑之中,“爹你年纪这么大了,不鲜灵了,看你这老脸跟那风干的橘子皮似的,而且还是个二手货,真不知我娘当年怎么看得上你。”

“这样吧,就勉强算你半两银子吧!”

说完她从马上弯腰问中年男人:“怎么样,值吗?”

中年男人对她虽讨好谄媚,可以看净心爹,那视线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半晌,摇头道:“不值。”

净心:“啊?”

中年男人恭恭敬敬与她讲道理:“姑娘,您是知道的,咱们牙行做买卖也有讲究,像这样年过四十的男人,着实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除非是有特殊癖好……但人家即便是有,也要挑长得漂亮的呀!这位……我看不行。”

净心:“你实诚点,能给多少?”

中年男人直接给砍成骨折价:“至多一钱。”

净心:“成交。”

说完她问牙人:“我两个一起卖,能加点不?”

中年男人答道:“得看第二个咋样。”

此时新郎官已被捉了过来,还被强迫跪在了净心面前,周围的村人有不少认出了净心,甚至窃窃私语,但净心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爹跟她哥合伙卖她时,也没见他们在意不是吗?

她又没想要他们的命,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过分吗?

中年男人将新郎官打量一番,犹豫道:“这个,倒是能卖个三四两。”

净心也很大方:“四两,前面那个就当买一送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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