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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稹到底养尊处优久了,未曾干过此等粗活,也是略微习惯了会儿,才能掌控好板车行进的?方向。

车上的?重量,对他个大?男人来说,并算不上什么,可对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那便是重于泰山。

这?些时日,他眼睁睁看?着这?板车上的?陶罐,被她由三个,增加到五个,直至现在的?七个……

身侧这?个女娘硬生生扛下来了,还坚持了半个月,这?股顽强的?生命力,实在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徐温云拘谨至极,双手互搓着,在前方带路,以至于能让李秉稹能够好好打量她。

她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可光瞧娉婷背影,也能看?出?几?分风华绝代,经由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她粉光若腻的?肌肤被晒黑了些,手掌心也被磨出?了茧子。

粗布银钗,脖颈间团围了块用来遮掩尘灰的?薄巾,乍眼瞧着,分明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民妇。

可偏偏,李秉稹就是挪不开眼。

这?必定就是上天?派来冤家?,注定躲不开的?劫。男人略带些无可奈何,长长嗟叹了声,而后止步,将车架放平。

徐温云听到身后的?动静,悬起心尖,疑惑向男人望去,只见他冷着脸,下巴颏向板车上的?空余空间扬了扬,毋庸置疑道。

“坐上去。”

徐温云一脸为难,弱声回?绝,

“……不,不必了。马上就到,我走路就使得…”

“朕命你,坐上去。”

徐温云无法,只得双手提起裙摆,战战兢兢爬上车架,双手牢牢把着车身旁的?扶手。

“向左,直走,拐弯……

那颗柳树下,前头第三家?。”

二人终于行至目的?地。

徐温云下了车,哆哆嗦嗦由袖中掏出?钥匙,门?内传来看?家?护院阿黄的?犬吠声,门?缝吱呀一开,阿黄就由门?内冲了出?来,先是对主人摇了摇尾巴,而后就围着生人脚边嗅了起来。

动物也有灵性,许是咂摸出?男人不好惹,且又没有恶意,围着脚边绕了几?圈后,便轻而易举接纳了他。

院中还有些乱。

草绳上挂着待晒干的?豆角,腌料也四处摆放着,盆中也还积压了些未来得及洗的?衣物……倒显得极有生活气息。

人在尴尬且无措的?时候,话就会莫名?其妙变多。徐温云脚不沾地拾掇着,一面不好意思道。

“……着急出?门?,未来得及料理院子……你先坐,我给?你泡壶茶,没有你惯爱的?碧螺春,石崖茶可以么……你用过膳没有,若是没有……”

徐温云才将院中的?石桌收拾干净,正要?扭身去厨房烧水,就被男人圈住杨柳腰,紧紧抱在怀中。

粗重的?喘气声,密密麻麻洒落在脖颈间,徐温云僵立当场,下意识挣了两下,反又被箍得更紧了些。

耳旁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低哑声。

“你分明是个那般八面玲珑的?人,对上孝顺父母,对下关爱弟妹,看?护孩子,甚至对那狗腿子婢女都?维护有加……凭何对朕就这?般狠得下心,你这?毒妇!”

徐温云闻言,心头也是一阵酸涩,她愧怍低下头,声调中充满歉疚。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可只有我彻底消失,才是真正对所有人都?有益。我无才无德,不值当皇上这?般挂念,更难当皇后宝座。”

“江山需你守,太后需你孝,皇子更需你教养……煜郎,你莫要?为我耽搁在此处,快快回?京吧。”

李秉稹越听越气,眸底都?翻涌上些戾气,圈抱着她柔软腰肢的?力道不减反增。

“……你离开京城月余,也不问问朕与辰哥儿过得好不好,夜里是否睡得着,张口竟就要?撵朕?

莫非朕与儿子,在你心中当真就这?般无足轻重?”

听他提起辰哥儿,徐温云面上闪过些挣扎与纠结,终究没能狠得下心,颤着嗓子问道,“……辰哥儿他,可还好?”

“那么小的?孩子,乍然离开生母,如?何能好得了?可孩子聪慧乖巧,面上看?不出?什么,只将悲痛生憋在心里,晨起时枕巾哭得都?是湿的?……云儿,你当真就不心疼?”

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能不心疼?可除了心疼,徐温云委实也不知该做些什么,难道就又这?么着回?京,引得太后忌讳猜疑么?

李秉稹晓得她心中顾虑,并未步步紧逼,而是掰住她的?肩头,眸光灼灼定望着她。

“朕只问你一句,抛开地位权势,忘却过往的?种种龃龉……你就当真不曾对朕有过一丝心动?”

他的?眸光似能直接看?透人心,徐温云眼睫颤动,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她知此时应该说“没有”,可嘴唇翁动一阵,却终究说不出?违心之?言。

“……煜郎,我怕。

我怕留在京中惹人非议;怕入宫后为太后所不容;怕因我一人之?过,搅得家?不像家?,国不像国……”

“你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

……我实在担不起皇后之?责,更不想?被皇后之?名?束缚……比起做被人敬而远之?,不苟言笑的?一尊佛,我宁愿当乡野林间的?一只雀儿。”

“煜郎,我确心里有你,也很挂念孩子。可如?若为了你们,就要?在京城提心吊胆一世,夜夜都?不能安眠……那我便要?不起了,我没得选,我只能逃。”

这?是二人在一起这?么久以来,她头次这?般掏心掏肺般,道出?自己真实的?所思所想?。

李秉稹在她秋水般潋滟的?眸光中,看?出?了挣扎与痛苦,亦感受到了那些难以压抑的?情意。

他胸口钝痛,心疼地将她重新拥入怀中,抬手抚顺着她的?薄背,嘶哑着嗓音安慰道。

“都?怪朕。是朕未能将事务调停妥当,才引得你如?此忧心疑虑。”

徐温云在男人怀中猛烈摇头。

摸着良心讲,身为九五至尊,他待她已足够宽宥足够好了,反倒是她不够坚定,一退再退。

“其实都?无妨。

你不愿做皇后,不想?待在京城……这?些都?使得,朕征战多年也乏累了,你若喜欢此处,朕就命人将辰哥儿接出?宫,咱们一家?三口,过过闲云野鹤的?闲适日子。”

徐温云顿然抬头,盈盈的?眸光中蓄满了泪水,“这?如?何使得?你是皇上,若不在京城坐镇,朝中出?了乱子如?何是好……”

“朕常出?军在外?,也未曾见祁朝的?天?塌了。你便将心放回?肚中,有内阁那些老臣顶着,出?不了什么乱子。

且此处离京诚也近,隔三差五回?去一趟便是。”

徐温云还是觉得不甚妥当,薄唇轻抿,贝齿将唇壁咬出?血来,“煜郎,你委实不必为我这?般大?费周章……”

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就被男人生生截断。

“云儿,朕不指望你能立即放下心结,对朕全然接纳……可至少在朕靠近时,你可否莫再推诿?”

“你屡屡如?此,真真让朕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