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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并非一纸诏书那么简单。

这世道正经应该是康熙朝,这个时期八旗的力量正是最强盛的时候。

废后代表着一个满洲大姓的衰落,非常容易引起整个八旗的动荡。

即便张廷玉拟好了诏书,也只能束之高阁,不能轻易为人知。

胤禛很明白这个道理,沉住气,一面吩咐太医竭尽全力吊住皇后的命,另一边则在朝堂上,跟文武百官绕着圈子打机锋。

即便有耿德庆父女甚至晴淑提供的证据,索常在的娘家也认下太子党的名头,道出做了不少错事……革去他们的顶戴花翎容易,正经清算却很难。

瓜尔佳氏和乌拉那拉氏两人,连同安郡王在内,三方势力行事还是比较周全的。

瓜尔佳氏身为端和皇后,背靠汉军旗石家,祖上出身太.祖一脉,在满汉两族地位都不低,愿意听她劝说站在太子这边的官员也不少。

乌拉那拉氏出身的乌国公府,其父费扬古立下过赫赫战功,又曾做过内务府总管和步军统领,在内务府和提督衙门里的关系不浅。

安郡王华玘就更不必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太.祖世孙。

他阿玛岳乐是太.祖的亲孙子,战功顶得上好几个费扬古,在两蓝旗的地位根深蒂固。

就连根基最浅的索绰罗氏,宁楚格的曾祖父也做过正儿八经的正白旗旗主。

如今在盛京的族老里,还有没出五服的长辈,在京城能办的事儿也不少。

瓜尔佳一族如今的族长观音保,知道端和皇后意欲行刺太上皇后,就彻底放弃了她。

得罪两代帝王的事儿,但凡瓜尔佳氏和石家不想被排斥出权力中心,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剥去端和皇后的尊荣,废太子于皇陵幽禁,这是最先定下来的。

*

只是到了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就快不起来了。

自盛京赶过来的乌拉那拉氏族长和索绰罗族长,分别找上了太上皇和宗正允祺,连郭络罗氏都站出来为两家说情。

太上皇是乌拉那拉氏的旗主,允祺是正白旗旗主允禟的亲哥哥,俩人就是不想管也得管,这事关旗下安稳。

想要处置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如张廷玉所说,得需要在朝堂上呈上证据,再由官员们跟赶大集一样,掰扯道理,辩驳律法。

在争吵中,一点点收回这几家在朝堂上的权柄,再由皇上定夺出一个不会让八旗生乱的旨意。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里。

耿舒宁老老实实在大佛堂里静心礼佛,由着外头风云变幻,她一步都未踏出过慈宁宫。

*

前一日半夜里起了雪,到了上午还是鹅毛似的大雪片子翻飞。

整座紫禁城的琉璃瓦都变成了白色,叫闹腾了许久的前朝后宫都添了点子安宁。

巧荷带着两个小太监从外头匆匆进了大佛堂偏殿,指挥着小太监将玲珑炭整齐摆放在梢间。

而后跺脚搓手地在门口去了寒意,才拖着有些僵硬的腿进了里间。

屋里晴芳正在换玲珑炭,见她进来,朝正殿的方向努努下巴。

巧荷略有些诧异,主子如今不用应卯,一般醒得都不会太早,起来后必定会先去前头给太后请个安。

甭管太后见不见,午膳前回来大佛堂,用过午膳歇晌。

半下午时候再去佛堂里抄经捡佛豆,一直到晚膳时分方休。

这才半上午,主子怎么就去佛堂了呢?

巧荷压低了声儿问:“前头又闹幺蛾子了?”

慈宁宫大佛堂紧挨着后殿,背后邻着比较宽敞的西三所,比后殿还敞亮点。

所以宫人们都基本不说后殿,都只说前头代指整个慈宁宫。

因为耿舒宁身份未明,连岁宁县主的称呼都没人叫了,只叫居士或者姑娘。

太后态度不冷不热,后殿里各处伺候的也不老实,明着暗着闹妖的不止一个。

耿舒宁不耐烦处置这些事儿,都甩给巧荷和晴芳来处置,在大佛堂里头躲清净。

但这回晴芳只摇摇头,“主子今儿个没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一大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去了大佛堂。”

巧荷摸不着头脑,主子也不是那么潜心礼佛的人啊!

昨儿个夜里,还叫她偷渡了一只八珍鸡进来当宵夜呢。

巧荷思忖片刻,道:“午膳准备奶汤素锅子吧,叫刘总管偷偷进些鱼片上来,再准备点茱萸汁。”

不管心情好不好,吃点好的,主子心情总会好一点。

有晴芳盯着,巧荷自去大佛堂看主子又来了什么兴致。

巧静就在正殿门外守着。

巧荷进门后,见耿舒宁着了一身格外素淡的青灰色袄袍,跪在明黄色的垫子上,双手合十,面色恬静,低低念着《长寿经》。

瞧着……格外像个正经居士,正经得叫巧荷大惊失色。

她赶忙跪到主子身后,压低了声儿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若是心中郁结您可千万别瞒着,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耿舒宁闭着眼没动,声音清凌凌的,格外出尘。

“在佛祖面前勿要浑说,我昨夜梦到佛祖了,应当是佛祖示下,为天子贺寿。”

“我特地抄了经书,在佛前念上九十九遍,送与皇上做贺礼,也祈祝大清将士平平安安,国祚绵长……”

巧荷:“……”

主子您不想给万岁爷送寿礼,万岁爷也不能怎么着您,何必吓唬她一个可怜宫人!

她压着格外想吐槽的心情,吹捧主子,“想必是主子您寻回了御米,又进上了高产的水稻,如今太上皇已经吩咐皇庄大量种植培种,此番功德感动上苍,叫您祈福有成呢。”

耿舒宁在心里偷偷给巧荷点了个赞。

论捧哏,十个狗东西比不上一个巧荷。

她面色更加出尘,声音也慢吞吞地突显缥缈,把逼格拉到了极致。

“此乃我与佛祖的缘法,让我为皇家祈福,为皇后祈福,也是我的福分。”

巧荷眼神越来越麻木,反正只要对主子有用,主子跟谁都有缘。

她只心里腹诽,可别真连皇后娘娘的寿数也给祈上了啊。

思及此处,巧荷将一直想问不敢问的问题问出了口。

“主子已经在大佛堂祈福快两个月了,皇上下令封您为奉御女官,赵松也过来请了您多次,您……打算何时到御前去啊?”

不接奉御女官的差事,又没提回奉恩将军府,黑不提白不提的身份总归尴尬。

耿舒宁平静睁开眼,微微抬头,一脸宁静看殿中的金佛。

“皇后娘娘眼看着熬不过这个年去,她与万岁爷毕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

“不管是本分,还是因着对万岁爷的感情,我都不该去御前,掺和在他们之间,成为皇后娘娘死都无法忘却的遗憾。”

她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悲天悯人之感,“如今太后掌管宫务,后宫安宁,御前也有苏总管伺候着,并无奉御女官必须办的差事。”

“我不想沾染后宫那些污糟事儿,清清静静,安安分分为太后祈福,也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为皇上积攒功德,就算是我尽奉御女官的本分了。”

巧荷听得一愣一愣的,要没见过那天晚上主子跟魔鬼一样逼得皇后娘娘痛哭流涕书写罪状,她就信了主子的胡说八道。

这会子主子突然来这么一出,是说给谁听的?

巧荷不动声色以余光扫了眼大殿,殿内复杂洒扫的老嬷嬷不在。

只是以暗卫犀利的眼神,她能看得到佛像后面的红色垂帘下,露出一点菊花纹的绣鞋,灰褐色的缎面,应是个地位不低的嬷嬷。

她立刻打起精神,流畅地给主子继续捧哏,“主子自从受戒后,是越来越不爱沾染这些俗事了,只是委屈了您自个儿。”

她哽着嗓子悲切膝行上前,握住耿舒宁的手:“奴婢本也不该劝,但您也知道万岁爷的心意……”

“若您一直避而不见,冷了万岁爷的心,太后娘娘因着先前的误会也不愿见您,往后主子可该如何自处是好啊!”

耿舒宁苦笑:“太后娘娘仁慈,不会与我计较的。”

“至于万岁爷……君恩难测,若万岁爷冷了心,我就回奉恩将军府,立个小佛堂,过我的清静日子便是。”

见巧荷还想说什么,耿舒宁摇摇头,“不必再说,我会祈福到皇后……到时候宫里忙乱,我也不该再留下添乱了。”

巧荷将更多替主子叫屈的话咽了回去,跟在主子后头一起闭目念经。

过了好一会子,一直到那红色垂帘轻轻晃动过后,又过去一盏茶功夫,耿舒宁才冲巧荷伸手。

“快,扶我一下,腿麻了!”

巧荷哭笑不得将主子扶起来,倒是没急着说什么。

这会子也快午膳时候了,她先扶着耿舒宁回到了侧殿,叫晴芳和巧静出去守着,一边给主子捶腿,一边不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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