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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严寺坐落在离长安数十里远的诚山之上, 作为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它周遭绿意盎然,松柏婆娑, 古木参天, 即便是在冷清的隆冬,在一片雪白之中仍能透出令人心神安宁的庄严祥和。

崔檀令此行轻车简从, 只提前与庙中住持打好了招呼, 也不消特殊待遇,只定下了东院禅房供她们一行人居住,平时礼佛时可去后殿, 省得不小心被外人冲撞了去。

下了马车,崔檀令身上披着厚厚的氅衣, 仍然被凛冽的山风给吹得打了个寒颤。

崔骋烈见了忙道:“快进去吧。”

崔檀令回头看他。

这回是她二兄护送她们来华严寺,等她们进了寺庙, 他就要走了。

去遥远的边疆,那是她从未去过, 甚至很少听闻的地方。

“好了,我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了, 别这样看着我。”崔骋烈看着妹妹掩在一圈儿雪白风毛下更显得柔软精致的脸,眼眶上的那一点儿红也就显得格外显眼。

崔檀令轻轻翕了翕鼻子:“何必要走得那么急?过完年再走不可以吗?”

崔骋烈笑着摇了摇头,之前他说要去戍边一半是被他阿耶的冷心冷情给刺激得对整个崔氏都厌恶透顶, 另一半也是他觉得在这富丽浮华的长安城, 着实做不出什么叫他心满意足的成绩来,不如趁着年轻,去边疆见识另一番风光。

“早晚都是要走的, 没什么分别。”崔骋烈看着他自小就挂在心上肩头的妹妹,目光罕见地柔软下来, “我虽不在你身边,但若妹婿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只管写信过来,便是再远我也得回来给他一顿好揍!”

在后边儿下了马车的卢夫人听了二儿这话,难得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崔檀令不买账:“二兄你又打不过陛下。”

崔骋烈:……

他张扬俊美的脸上浮现上两朵红晕:“谁说的!我在边疆定然日日勤学苦练,他在长安城里贪吃享乐,说不定过两年我回来时,他在我手下连三招都过不了了!”

崔骋烈说得慷慨激昂,然后他的脚就被踩了。

瞳哥儿被裹得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大萝卜,在他二叔大脚上使劲儿蹦跶:“二叔说大话,羞羞脸!”

崔骋烈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你个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瞳哥儿被他二叔拎在半空里晃悠个不停,吓得吱哇乱叫,不过心里边儿还在默默嘴硬,姑父带着他打过雪仗,二叔他都没有过!

崔檀令看着这叔侄俩闹腾,脸上不由得带出笑容,二兄有一点说对了,陆峮是挺贪吃,不过他爱吃的……嗯,不说也罢。

总之,二兄设想中陆峮身材走样发福成大水桶这样的事,大抵是不会发生的。

“好了,那么大的人了,还和你侄儿一样调皮不成?”卢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走过去拍了拍落在崔骋烈肩上的落雪,这个孩子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多,她现在都得仰起头,才能看清他那张英俊不羁的脸。

长相是挺俊的,脾气也是真的臭。

卢夫人叹了口气,崔骋烈看她那架势就知道她又要开始唠叨,不由得警惕地后退两步:“得得得——阿娘,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保证在边疆好好练武好好练兵,绝不乱来,行了吧?”

卢夫人被噎了噎,看着他那不领情的样子就来气:“行了行了,我不唠叨你了,快滚吧。”

崔骋烈轻轻哼了一声,他阿娘在人前都是一副端庄模样,也就在对着他这个儿子时才会露出真面目。

凶的嘞。

崔骋烈摸了摸小侄儿的头,看着他头上那顶鲜艳的虎头帽有些眼熟。

嗬,那天子妹婿不也有一顶差不多的吗!就是比这个要大上一些。

难怪他在点着碳一点儿寒意都不见的紫宸殿里也要坚持戴着那顶虎头帽!

崔骋烈对此人的小心机深恶痛绝。

哼,就欺负他没有是吧!

崔骋烈一掸披风,在雪地上跪下,给卢夫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还没忘空出一只手把瞳哥儿给扒拉开了。

“儿走了,阿娘保重。”

卢夫人轻轻别过脸去,不叫他看到自己眼里含着泪:“快走,快走。”

崔骋烈站起身来,想去揉一揉妹妹的头,又想起她已经出嫁了,不再是再躲在他身后在他背上打瞌睡的小娘子了。

“都好好的。”崔骋烈拍了拍她的肩,又捏了捏瞳哥儿的小圆脸,翻身上马,对着她们潇洒招了招手,“走了。”

那个影子在雪路山地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崔檀令上前挽住卢夫人的手:“阿娘,进去吧。”

卢夫人收回视线,叹了口气,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孙儿,进了华严寺。

主持替她们引路至正殿,冬日间前来礼佛的人本就少,她们到那儿时基本没什么香客,十分清净,卢夫人将瞳哥儿交给乳母照顾,自个儿神情严肃地对着佛像尊相敬了三柱香。

殿内十分安静,面对宝相庄严的各尊佛像,崔檀令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缝隙。这样做,向佛祖祈愿时,佛祖便能更好地听清她们的心声。

她来华严寺,除了因着上次陆峮疑似出事,她在心中祈祷若他能平安归来就来佛祖面前还愿,还有一桩原因。

陆峮是从战场上厮杀磨练得来的帝位,一路艰辛万难,他都过来了,这自然是他荣耀的见证,但崔檀令却又担心起他身上血光太重,想要在佛前为他多请一些福泽庇佑。

衣着素净的女郎身姿笔挺地跪在蒲团之上,眼眸微阖,神态庄重肃然,不难看出她此时的认真。

卢夫人敬完香回来,见女儿这般认真,不想去打扰她,便与主持轻轻点了点头。

主持会意地走出殿外,听卢夫人说起要在寺中续长生灯的事儿。

长安城中的人有一个习俗,家境富裕之人总会在寺庙中请几盏长生灯,这个名头只是图个吉利,不为长生,只求平安。

卢夫人这回来也是要多捐些香油钱,再给家人们都续上长生灯。

待到卢夫人去专门给崔氏供奉长生灯的地方转了一转,又拨了一笔银子叫主持多费心之后回来,崔檀令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许久没有跪过这么长时间,崔檀令站起来时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下,树一身形如风,几乎时转瞬间便移到她身后,稳稳地扶住了她:“娘子小心。”

崔檀令顿了顿,对着她笑了笑。

出行在外,一切低调,崔檀令便让她们仍像闺中那般唤她‘娘子’。

方才也认认真真在佛祖面前磕了好几个头的瞳哥儿噔噔噔跑过去抱住她的腿,贴心地用小拳头给她捶了几下:“瞳哥儿给姑姑捶一捶就好啦!”

崔檀令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几人来到后院禅房。

华严寺是前朝老寺了,后院十分清幽,白墙黑瓦,院中有几丛零落青竹,在冬日白雪的掩映下更显几分冷清。

好在绿枝她们手脚十分利落,将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一顿收拾归整,原本显得有些破旧的禅房瞧着顿时舒适温馨了许多。

崔檀令担心天太冷,瞳哥儿近日性子活泼了些,出去玩儿的时候也不甚注意,恐生了冻疮,便招了他过来,拉着他的小肉手涂香膏。

“这些活儿叫乳母做就好,你歇会儿。”卢夫人见崔檀令抱着瞳哥儿,肉乎乎的小郎君愈发衬得她身段纤细,前段时间瞧着还肉乎了一些,怎得现在瞧着又瘦了些?

崔檀令摇了摇头,将两只小肉手上都涂上香膏,这才放开瞳哥儿,接过绿枝递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我哪儿就那么娇气了?太医也说,叫我多动动才好。”

“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儿就是个懒散性子,嫁了人之后反倒勤快起来了。”卢夫人想起兕奴刚刚与陛下定亲时,他送来的那堆锄头农具,还忍不住发笑,“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成了亲之后,陛下真要你跟着一块儿下田锄地,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

崔檀令手里捧着一个暖呼呼的手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儿。

她大概会使计叫陆峮自个儿开口免了她的这桩苦差事吧。

说到这个,崔檀令笑着摇头:“我笨头笨脑的,若真是故意去算计什么,可能还会落得个反效果。”

就这样自然而然,反倒与陆峮心意相通了。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看着仙露明珠一般的女郎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一看就知道在想谁,卢夫人一哽,就听得瞳哥儿脆生生道:“姑姑不笨!”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姑父才笨!”

上回姑父带着他堆雪人儿,堆得都没有他好看。

崔檀令笑着看他,故意道:“要是叫你姑父听到了,下回就不带你打雪仗了。”

瞳哥儿一扬小圆脸,骄傲道:“没关系,我可以和阿耶一起玩儿!”

阿耶上次听他说了姑父带他去玩儿的事情,第二天也偷偷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呢!

等等——阿耶说了这事儿不能告诉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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