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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孟桑一改往日的赖床行为,早早就起床洗漱、用朝食,为的就是提前筹备晚上的年夜饭。

不过即便如此,一家子人里,还是阿兰、裴卿卿与孟知味起得最早,孟桑其次,而叶柏年纪小贪觉,起得最迟。

等他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从东厢房走出来时,孟知味与裴卿卿已经用完朝食许久,后者正在庭院空地上威风凛凛地练刀,前者喝着药汁,静静相陪。

坐在堂下的孟桑见叶柏走出来,一口气闷了碗中的温热粥点,招手道:“快点去洗漱,用完朝食来庖屋帮忙做年夜饭!”

叶柏眨巴眨巴眼睛,并未抗拒,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我不通厨艺,怎么帮阿姐呢?”

孟桑挑眉,理所当然道:“那就来洗菜!我们家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全家人一起上阵,从无例外。既然今年阿舅和舅母将你托给我们家照顾,那你自然也不能免俗。”

按着常理,除夕的年夜饭应是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时候。不过由于叶柏先前离家出走,加之叶简夫妇前几日明确表示仍然将叶柏留下,甚至叶简还笑言“就让阿柏代替我们夫妇来陪着阿姐”。

因此,今年小郎君不必回叶府,而是留下与孟桑一家三口一起守岁。

叶柏素来是一位责任心极强的小郎君,听了孟桑所言,双眼一亮,立马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去洗漱,摆明待会儿要跟着孟桑大干一场。

见此,孟桑与阿兰相视一笑,收拾了一番,先去到庖屋做准备。

今日所用到的食材,有的是早早腌下的腊肉、酸菜等等,有的是孟桑提早写了单子,由婢子们去肉铺、菜蔬铺子、鱼肆或是昭宁长公主的庄子上采购,每一样都足够新鲜。

既然是自家人吃的年夜饭,那便没什么讲究。依孟桑来看,除了做些家中人各自喜爱的菜品之外,再添几道寓意不错的吃食,一家人吃个热闹就足够了。

孟桑师徒头一个做的是凉粉。

这道吃食做起来不难,豌豆淀粉配上适量的水,抓匀做成水淀粉,随后将它们倒入小火烧着的热水中不断搅拌。等锅中的“浆糊”完全搅和在一起,变成半透明状之后,即可倒入盆中,放到寒冷的室外慢慢放凉。①

凉粉的吃法多样,可以切块、剥丝之后淋上酱料直接吃,也能做成一道热乎乎的炒凉粉。

今日要做的菜式多,孟桑不准备一口气搬出所有吃法,最终决定直接将它当做凉菜,图一个便捷又好吃。

师徒二人将装有凉粉糊糊的盆端到庖屋外头时,裴卿卿与用完朝食的叶柏一左一右扶着孟知味,款款来到庖屋。

等孟知味安然在石桌旁坐下,叶柏这才扭头望向孟桑,黑白分明的圆眼里写满期待:“桑桑,我来帮忙啦!需要我做些什么?”

瞧见叶柏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孟桑莞尔一笑,开始发号施令。她先将洗菜的活计交给叶小郎君和婢子们,又给孟知味的手边塞了一堆大蒜,然后才拉着她家阿娘进庖屋,笑嘻嘻地让裴卿卿帮着切菜。

这一系列安排,堪称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能有活干,并且发挥他们各自的所长。

裴卿卿进了庖屋,瞧见桌案上的大骨头,挑眉笑了:“鼎鼎有名的孟厨娘连骨头都砍不动了啦?”

孟桑凑上去摇晃对方胳膊,没有一丝羞愧的意思:“有力拔山河的阿娘在,我就不多费力气了嘛……阿娘帮帮我,阿娘威武!”

“说话黏唧唧的。”裴卿卿嘴上嫌弃,一把推开凑上来撒娇的孟桑,手里的活却很利索,轻车熟路地砍起骨头来。

孟桑嘿嘿一笑,继续带着阿兰和一位精通厨艺的婢子做饭。

这一忙碌,直至日头西移、天色渐暗,孟桑才从灶台前直起身子,大大伸了个懒腰,随后振臂一呼:“走,准备开饭!”

婢子们面带笑意,帮着把装有各色吃食的碗盘端到正堂。堂外空地上,极为对称地摆放两个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堆,这在当下唤作“庭燎”。而堂内摆上了两张大桌案,一张是孟桑一家三口带着阿兰、叶柏一起,另一张则是婢子们自己聚着吃。

年夜饭上的所有菜式都经了孟桑的手,满满当当摆了一整张桌案。

光是凉菜,就有凉粉、皮冻、酱牛肉、口水鸡、凉拌豚耳朵、酸甜萝卜丁等等。

至于热菜,花样就更多了——寓意年年有余的糖醋鱼必然不能少,鱼头、鱼尾翘起,栩栩如生;四喜丸子也不能缺席,一个个圆头圆脑的堆在盘中,酱色喜人……还有腊味拼盘、红烧肉、脆皮鸭、糖醋小排以及各式各样的炒时蔬,琳琅满目到险些让人看花眼。

桌案中央还摆了一口大砂锅,锅底下垫着纱布和木垫。锅盖刚一掀开,立马有白雾袅袅腾出,最后露出里头炖到汤色奶白、香气诱人的大骨头汤来。

众人刚准备落座,孟桑就领着阿兰,亲手从后厨端出一道用宽碗盛的汪豆腐来,各自摆到两张桌案上。

至此,今年年夜饭上的大多菜式都已经上齐,诸人纷纷落座。

虽然在场之人中,属裴卿卿和孟知味的辈分最高,但夫妇二人并未站出来主持席面,而是将之全权交给了孟桑。

孟桑举起手中的温酒,脸上扬起笑,简短说完一番祝语,然后就爽快地拍手:“就不多说了,大家吃好喝好,过个好年!”

孟知味和裴卿卿面上带笑,阿兰与叶柏的眼睛亮堂堂的,而相处多日的婢子们也不拘着什么礼数,笑嘻嘻地鼓完掌,然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眼前的众多吃食上头。

凉菜之中,凉粉与皮冻所用到的蘸汁倒是差别不大,原食材无非是酱汁、酢、蒜泥和辣椒油等等。不过在口味上,孟桑还是有意做了一些区分,让前者的更偏咸香,后者则更偏酸辣。

被刨成条状的凉粉团在盘中,调好的蘸汁正在一寸寸往下渗透,依稀能从未被蘸汁沾上的边缘瞧出凉粉原本的洁白、半透明的模样。

孟桑将碗中凉粉搅拌均匀后,叉上一筷子送入口中。因它太过柔软,孟桑开嗦时都不敢太过用力,以免细细长长的凉粉半路断开。长条状的凉粉已经挂上蘸汁,牙齿轻轻一咬就会断开,咸香中泛着蒜香、辣香,口感嫩得惊人,凉凉的很是爽口。

而皮冻与之相比,从模样到口感就有些不一样了。切成片状的皮冻,冻起来的汤汁呈现半透明状,瞧着是淡淡褐色,内里不规则地镶嵌着白色豚皮,好似一幅小鱼、虾米在小池塘中游动的画卷。如果把它夹起来对着不远处的火堆,隐隐还能透出光来。

吃在口中,皮冻明显要弹很多,口感也要更劲道。由于蘸汁里酢和辣椒油的占比更重,所以每一口尝着都是浓浓的酸辣香味,十分开胃。

孟桑抬眸,瞧见叶柏正一筷又一筷地夹凉粉吃,乐了:“阿柏喜欢凉粉?”

叶柏重重点头,认真道:“凉粉好好吃!”

孟桑笑道:“除了凉拌,还能切成块炒着吃。既然你喜欢,那我日后做出来给你尝尝。还有好些吃食你都没尝过,多少给它们腾出些肚子呀。”

闻言,叶柏小脸一红,吃完碗里的凉粉后,将筷子伸向了口水鸡。

口水鸡,那真的是见了就让人流口水的存在。鸡皮完好地裹在肉上,被切成块后整齐码在碗中,浸泡在红油里,顶上还洒了一层白芝麻、绿油油的芫荽碎。

吃在口中,鸡皮又滑又弹,鸡肉嫩而紧实,红油的麻辣香味渗入了肉中每一处,尝着无比鲜美。

倘若剑南道的陈厨子在此,必然要大声叹上一句——巴适滴很!

见叶柏吃得津津有味,孟桑笑了笑,起身给桌上众人舀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汪豆腐,递到他们跟前。

汪豆腐,算是后世淮扬菜系中高邮地区的名菜,汪曾祺老先生就曾在文章中写过它的做法。若要严格依着汪老先生所描述的烹制之法,应是豆腐入虾子酱油汤中,烧开勾芡后淋豚油,吃的是一个鲜美嫩滑。②

而孟桑个人所喜爱的,还是各种饭馆子里加鸭血的做法,吃着会更香。

眼下,洁白如雪的豆腐与深色的鸭血各自被切成极小方块,在碗中混在一起,香味四溢。

孟桑舀一勺汪豆腐送到唇边,粗略吹上几口,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虽然仍有些被烫到,连脸颊都有些微红,但孟桑仍然舍不得吐出来,就慢慢含着,细品这道吃食的美妙。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孟桑以为,豆腐这吃食,还真得是趁着那股子烫劲儿,才能更能感受出它的嫩。

豆腐块与鸭血块伴着汤汁,在唇齿间肆意滑动,而豚油的厚实香味充分与豆腐的鲜美相融合。偶尔尝到的小粒油渣,口感比之豆腐、鸭血会略硬,但越嚼越香。

孟桑咽下口中吃食,笑道:“只恨手边没有一碗白饭,否则白饭上头淋上几勺汪豆腐,将它们搅匀了一起吃,甭提多香了!”

一旁的裴卿卿正在细致地给自家夫君喂吃食,闻言,睨了一眼过来:“庖屋里也不是没有白饭,有这说话的工夫,你都能盛一碗饭回来了。”

“我看你呀,就是嘴瘾又犯了,非得说些什么来引诱人!”

在场其余人纷纷憋笑,而孟桑悻悻地缩了缩脖子,跟个鹌鹑一般安静,继续用吃食了。

而阿兰见此,唇边笑意越发浓。

往常只见师父馋别人,从没人能治得住她。今时今日,难得一见师父的话被怼了回去,倒是有些新奇。

阿兰温温柔柔地弯起唇角,从砂锅中夹起一只大骨头,仔细开吃。

骨头上粘连的豚肉不少,或是用筷子剔下来,或是直接上嘴巴咬也行。待到豚肉与骨头分离,单吃可品豚肉的醇香,若是蘸着清淡酱汁一道用,便又生出新的风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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