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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听了一阵子,‘观察’了一阵子,便已经明白此时的战况了……那就是不管孙坚是用什么法子忽然间出现在此处,但当他领着万军之众出现在此处的那一刻,这场所谓淯水之畔爆发的刘表援护袁术的战役就已经事实上结束了。

此战之后,刘表军主力将彻底丧失主动干涉南阳战局的能力,而孙坚完全可以从容等来身后援兵,扫荡比水东岸。

为什么这么笃定?

原因很简单,吕布敏锐的察觉到,问题不在于孙坚军多么善战上面,也不在于刘表军队有多么虚弱……实际上,按照他这几日的观察,刘表的军队还是很出众的,后勤补充、军官组织、兵员素质都挺不赖,但是,现在他们暴露出了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刘表的士兵明显没有应对夜袭的经验。

或者更干脆一点,他们缺乏一切大规模战场的经验!而细细想来,这一战似乎是刘表获取荆州政权后第一次大规模用兵……这种部队,怪不得之前会惨败于新野野地之中。

实际上,吕布不过立在自己帐前片刻,便已经感觉到了异样,那就是战场上明显有两股声音,一股是孙坚部队突袭时呼喊的‘杀吕布’之声,一股是荆州士兵混乱引发的杂音,而后者传播的速度远比前者要快!

而这意味着荆州士卒自己的混乱比孙坚军的推进还要来的快。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荆州士卒可能因为生在江汉,本身并不畏死,但他们真的没有夜战的经验。

得出结论以后,吕奉先摇了摇头,便回身在自己军帐内角落里牵出了那匹著名的的卢马……

没错,吕布一直是和自己的战马一起睡的!

话说,其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被驱逐出长安还是成功逃离了长安,反正他这些日子真的不好过,没有补给、没有落脚处,在丹水被徐琨这种官二代仗着地利隔河阻击,几乎只能在南阳西部山区转悠,一度占据了一个山窝里的涉都乡,然后自己也觉得可笑,便复又弃了那个乡来投奔昔日同僚刘表。

但是,其人从来没有信任过刘表,或者说自从他觉得自己被贾诩背叛了以后,就从来没信任过任何人……所以,他才将自己的的卢马养在了军帐里;所以,明明贾诩扣下了他的妻子女儿,许久未见温柔乡,可蔡瑁让他留在城中时他还是顶着醉意回到了潮湿的城外军营中。

因为,昔日横行天下的世之虓虎吕奉先是准备随时跑路的。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但越是如此,吕奉先就越要谨慎,就越要保住本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取得立足之地,才能不再居于人下!

唯独乱世之中,区区八百骑兵,如何能在这些动辄出动数万大军的诸侯中间立足呢?只能说任重而道远了。

另一边,城中蔡瑁也并非无能之辈,城外军营大溃,他也立即做出反应,于是城头上顶着呛人的青烟燃起了火盆、火把,无数油料、燃料甚至包括食用油全都被不惜代价的搬了出来,火炬熊熊,倒是为城外军营中的溃兵竖起了一座明灯。

“蔡君是担心外面荆州士卒溃的不够快吗?”守门之人奉命开门纳兵,见到吕布自然也认得,而吕奉先单骑入得城来,却是径直登城寻到了蔡瑁。

“温侯务必教我!”蔡瑁身为世家子弟,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可百战方出名将,他学问再高、锻炼的再多也不可能如吕布这般从容的。“点火是错了吗?”

“说错固然是错,但也无所谓了。”吕布全身甲胄,缓步而来,从容言道。“荆州兵虽然兵员颇优,却并无多少大战经验,之前新野一战便是因此而败,而这次既然被夜袭得手,便几乎无幸理……但此战败局之中却有两个逆转关键。”

“温侯速速讲来。”

“一个在于孙文台所部气力到底有多足。”吕布立在城上,遥遥指向城下漆黑一片中声音嘈杂的营盘而言。“雨势如此,之前又多有哨骑探查整日,都是做不得假的,那孙文台夜袭至此,必然是付出了极大代价,兵马也必然疲敝至极,此时全靠一股得手的气势在强战……而若是一开始便不照明,不开门纳溃兵,任由兵马于雨夜中乱战,说不定巨大牺牲之下,先撑不住的反而是孙文台的兵马。而我说足下不该举火,便在于此了,你这么做,反而是催促还有建制和战斗力的后营兵马放弃抵抗,纷纷入城。”

蔡瑁一时恍然,却是赶紧再度相询:“那此时是该熄火吗?”

“不必了,”吕布摇头不止。“动身时我便知道,外面败局已定,再熄火徒然无益……但要关城门,让败军顺城而走,后营维持建制的部队早就进来了,此时全是溃兵,而溃兵再多也无用处,反而动摇城中军心。”

耳畔满是‘杀吕布’之声,蔡瑁当然信任对方,于是当即下令:“速关城门,令新来溃兵绕城到西面躲避!”

“而第二个关键,便在于此城了。”吕布等对方下令完毕,方才不急不缓,从容言道。“夜袭如此,城外大局不可收拾,此城已经成为唯一依仗……之前就说了,敌众一定疲敝……若此城能够撑到天明,届时孙文台虽胜,兵马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彼时城中只要有生力军两三千,便足可反败为胜!”

蔡瑁彻底醒悟:“战场之事,温侯胜我十倍!我这就下令城中所有兵马集合准备,一分为二,一半守城,一半待命……”

吕布微微摊手,全然不以为意。

与此同时,城外军营中,恰如吕布所言,刘磐和黄忠空有余勇,却根本没法指挥,也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他们不知道敌将在何处,不知道自己的部属在何处,只是觉得满耳‘杀吕布’之声震撼天地,如雷如涛,卷着他们的大营一起向后翻腾而去。

黄忠年长,本人其实还是有些经验的,他当时确实是准备点燃营帐聚拢士卒的,但偏偏漆黑雨夜之中,位居前营的他首当其冲,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操作余地,只能狼狈而走,而刘磐则是从头到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进攻中的孙坚部队同样不知道自己的将军在何处,而且更加疲敝,但黑夜之中,呼喊不停的‘杀吕布’之声和不断向前的战线却让他们一次次振奋不已,先翻前营,再翻中军,最后几乎是兵不血刃直蹚后营……山呼海啸之间,人人皆知,天命在孙坚,此战大胜!

满身血污,早已经看不清身上素衣赤帻的孙坚立在了已经垮塌的刘磐中军大帐之上,然后望向了在雨中强行燃起无数火盆火炬的邓县县城,却是忽然四顾,并寻到了就在自己身侧的爱将蒋钦。

“公弈看到了吗?”孙坚手持古锭刀,遥遥相指,冷静至极。“雨夜之中,城外败兵不可收拾,那便是敌军唯一依仗了,若能破,莫说此战全胜,便是刘表此番也要去掉三分命矣!我军就在此寨中休息到天明,只要有一丝明亮能照城墙,我便亲自率众攀城为你做引诱!”

同样满身血污的蒋钦一时颔首,却复又摇头。

……

“吕布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兼唯利是视。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昔光武谬于庞萌,近太祖亦蔽于吕布。知人则哲,唯帝难之,信矣!”——《典略》·燕裴松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