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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圭兄这话是很对头的。”王门再度点头赞成。“那我们……还和上次一样?”

“和上次一样。”公孙瓒点头道。“咱们慢点走,让夏校尉先收私信,至于这些公文只要今日送到便可。”

长官发了话,其余人自不会多言。

而数个时辰后,天色都要擦黑了,公孙瓒一行人才慢慢悠悠的来到了上谷和代郡边界处的护乌桓校尉的驻地宁城(后世张家口附近),并在城中大堂上向夏育呈上了上谷候太守送来的公文。

夏育今年还不到四十岁,长得白白净净,乍一看像是个书生,然而谁都知道这是大汉朝目前少有的百战名将。从军中属吏开始,他就与自己的老搭档田晏一起辅佐着段熲,然后三人在羌乱中连战连捷,前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苦战、恶战,最终平定了西羌,他本人也因此一路做到两千石,并被依仗为大汉朝廷在北疆的柱石。

之前是北地太守,如今是护乌桓校尉……而乌桓校尉是持节的。

不过,这位北疆柱石此刻神色中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烦闷,一直等见到公孙瓒才不由展露笑颜:“伯圭又来传送公文?”

“回禀将军,乃是关于之前上谷乌桓索求赏赐一事,我家太守与将军所见一致,也认为不应该超出法度、越过限额,给予他们多余的赏赐,因此他愿意与将军联名驳回此事!”公孙瓒躬身行礼后立在堂下,只见他仪表堂堂,口齿清晰、声音宏亮,当即就把公文大意给复述的清清楚楚。

“好!”夏育一拍几案,立即站起身来。“我就知道侯太守是个通晓边事的,比代郡那边的那位强太多,这次有了侯太守的公文,我看他还能有何话说?”

公孙瓒微笑躬身,这种话题他可不好插嘴表态。

“对了伯圭。”夏育负手在几案后转了两圈,却是不由自主的又打量起了下面的上谷太守的御车吏。“上次我与你说的事情想得如何?要不要来我军中做个属吏?你的武艺和性格留在郡中当吏员,实在是太屈才了。”

公孙瓒当即苦笑一声,他现在关于自己前途的设想又多了一个岔路……最近这个持节的护乌桓校尉居然也看上自己了!而如果自己想要在此战立功的话,那无疑是此处更合适一些。

然而,这事是能一时间想清楚的吗?不如回去写信问问族弟公孙珣?不然问谁呢?反正自己是御车,送信不要钱的。

“我晓得了。”夏育见状后不由失笑。“你也是家世两千石的辽西大族出身,对前途自由一番考虑,而此事也并不急迫,但凡想好了直接来找我便是,我夏育的军帐中总是会给你留下一个空当的。”

“多谢将军体谅。”公孙瓒赶紧行礼致谢。

“好了,伯圭且出去吧,今日天色已经晚了,就在宁城这里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夏育从容吩咐道。

“喏!”公孙瓒这才正色告辞。

而等到公孙瓒刚一离开宁城的校尉府大堂,夏育就不禁收敛了笑容,坐回到了自己的几案后面,并从上谷郡郡守的公文下方,抽出了一封私信,然后再一次细细品鉴起了上面的话语。

不得不说,公孙大娘改进了造纸术后,这一年来,书籍推广多少没人知道,可是却让人和人之间的书信来往变得更加方便了起来,书信的内容也越来越详实。

而夏育,现在恨死这个改进了造纸术的什么公孙大娘了……因为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他陷入到如此两难的境地了!须知道,在短短十来日之间,他竟然从洛阳那边接到了五封书信,而且一封比一封厚重,一封比一封露骨!

同时,这些信还全都是夏育的老上司,甚至可以称之为他故主的段熲写来的!

话说,这位前太尉、现太中大夫在这些信上写了很多话,表达了很多重意思:

有担忧时局的,比如说朝中氛围其实并不太好,作为一名老将军,他敏锐地察觉到士人们在表明平静的同时,暗地里正积攒力量反扑,对此,作为宦官派系头号打手的他心中颇为担忧。

也有感慨个人前途的,说是他再怎么讲都是做过太尉的人,之前却被扔到了颍川做太守,不是说颍川不好,而是说既然已经做到了三公之位,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位置呢?而这次入朝担任太中大夫,怕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毕竟他的‘至交’中常侍王甫还在执掌朝政呢!

而且段熲还说,如今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年头,四十岁就可以称之为老朽了。而五十多岁呢,指不定哪天就自然而然的去见幽都王了。所以,希望夏育能够体谅一个老年人的絮叨!

当然,信中还有一些为夏育前途作想的一些话……大概就是你也快‘老朽’了,得想个法子立下大功,然后他段熲再在朝中活动一下,那说不定就能得个显位,然后光宗耀祖了!

话说,夏育与自己的老上司多少年的生死与共,哪里会不懂这些信的意思?实际上他接到第一封信时就已经懂了,对方不就是想让自己尽快出兵,立下军功,与朝中局势相呼应吗?而如果呼应得当,那也是在帮自己老上司的忙,让他能够在朝中挺直腰杆证明价值,那主导朝政的宦官们高兴之余自然会以高官显位来酬功,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许诺了什么位置而已。

然而,回到眼前,夏育才来到这宁城一年而已。正如之前公孙瓒和王门路上所说的那样,乌桓人那里都还没什么恩威呢!应对出塞大战的军械、粮草、民夫也统统没看到影子!

不是说不能打,毕竟弹汗山距离汉境不过区区三百里,率骑兵直扑过去指不定是能克建奇功的……可对面的檀石槐真是那么好惹的,就让自己这么扑过去?自己此时的情况固然可以打顺风仗,但万一陷入劣势战局又该如何?

未虑胜,总得先虑败吧?

然而话还得再说回来,段熲是自己的故主,宛如君上!对方十余日间五封书信,他夏育怎么可能坐视呢?

就在夏育头疼万分之时,一名亲近属吏忽然快步迈入大堂:“将军!”

“何事?”心情正差的夏育不耐的质问道。

“外面出事了。”这名属吏赶紧低头解释。“那从渤海领着一群游侠来投军的高衡高玄卿,听说将军几次三番招揽上谷郡的御车吏公孙瓒,对方却不应募,所以心中不忿,便带着人去门前喝骂,此时两边正拔刀露刃相持不下呢!”

“王八蛋!”夏育勃然大怒,身上的书生气质顿时全无。“那高衡也知道人家没有应募吗?也知道人家现在还是上谷郡的御车吏吗?人家来传递公文,他却领着人围堵,还拔刀露刃,当军中是什么地方?!真以为还是他在渤海做游侠的时候吗?”

属吏赶紧再度俯首。

夏育将几案上的佩剑直接掷在了地上:“你持我的佩剑,现在就去,把那个高衡绑起来鞭二十!”

“喏!”

属吏自持佩剑去了,这边夏育却是不由哀叹一声,跌坐在了蒲团上……原来,他自己刚刚这番应对却是让他忽然想起了段熲对自己的恩情。

想当年,他夏育在段熲的军中,也没少挨鞭子。可无论是还挨鞭子还是中箭,但凡受了伤,身为将领的段熲总是亲自来帮他裹伤,然后小心问候。跟随对方在边境十余年,自己就没见过段熲睡过一次好觉,因为对方总是与士卒同甘共苦。

然后夏育却又是接着想到了当年让自己彻底名扬天下的逢义之战,那一战分为春夏两次攻势。

第一次,段熲带着自己在内的一万多人紧急出击,只带着十五日的粮食,连战连捷,然后与数倍的羌人猝然相逢于逢义山。敌众我寡,而且力气已尽,但汉军却众志成城,上下一体,居然以少击多,大破羌军!那一战,羌人血流成河,光是斩首就八千余级,让天下振奋。

第二次,也是轻骑追击,一日夜两百余里,接战时,汉军已经断了粮水,又累又饿,但是却依旧在段熲的指挥下努力向前,反而把羌人的粮食和水源抢了过来!最后,羌人大溃,自己和田晏他们一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追击,连追三日,最后彻底把敌军军势给剿灭干净。

那么再回到眼前,夏育不禁面露羞意,段公对自己的恩德,自己难道忘了吗?八年前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难道如今就做不了吗?

一念至此,这位持节的护乌桓校尉终于不再犹豫,只见他翻出纸笔,并将几案腾空,俨然是要即刻亲手草拟表文,上书出塞,直趋鲜卑王庭弹汗山!

写完表文就学着段公那样,出去给那个挨了鞭子的高衡敷药吧?夏育刚要下笔,却一度失神。

而回过神后,他却又忘了自己刚才心中的腹稿。

对了,当日段公上表自请平定东羌时,曾经对先帝说过那么一段话,所谓‘今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三冬、二夏,足以破定’,然后,他就真的破定了。这件事情至今想起,仍然让人热血沸腾。

不如就仿着来吧,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夏育乃是为段公而战!

一念至此,夏育提笔便写。

……

“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请赦党人书》·汉永昌太守曹鸾·熹平五年闰月

“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请征鲜卑表文》·汉持节护乌桓校尉夏育·熹平五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