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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古文派虽然得不到国家层面的支持,但在学术水平上确实比今文派进步的多,这些年真正有学术成就的大儒十之八九都是古文派。所以……它也就是得不到中枢支持而已,甚至可以说如今中枢以外基本上是古文一统天下的味道。

最最后,真正让公孙珣三兄弟无言以对的是,自己三人的记名老师卢植,乃是古文派大家,而另一位半路截胡的老师光禄勋刘宽,因为是《韩诗》的代表人物,所以是今文派的大佬。

迷迷糊糊的,三个辽西来的土包子就发现自己三人陷入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

“你们不晓得。”许攸也是难得的满脸严肃和认真。“卢植卢公乃是这些年朝廷第一位古文博士,当日他入朝的时候,天下士人都隐约觉得这是古文取代今文的标志……甚至我私下猜度,他被四府联名举荐去九江平叛,跟这次修石经的事情恰好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因为朝廷三公九卿以及其他诸位博士都是今文大家,对修石经一事早有预谋,就是想要借此巩固今文地位,所以才使出了这个手段!”

公孙珣等人为之默然……这时候三个土包子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许攸连连摇头道。“谁又能想到,你们幽州来的大儒果真文武双全。那九江蛮的难缠乃是众人皆知的,可区区数月而已,这边石经的事情刚一发动,卢公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回来了,而且还不忘记连续上书朝廷公开嘲讽诸位今文大家……这手段委实令人生畏。”

“当日刘师知道我家大兄是卢公的记名弟子后,却又收大兄为入室弟子,莫不是也有什么……考量?”公孙越略显无力的问道。

“只怕是了。”许攸捻着胡子道。“但考量称不上。你们想想,咱们刘师位列九卿,名满天下,也不差弟子,何须算计你们几个?而且听你们说当日情形,也确实是偶然,再加上刘师也不知道这卢公数月就能回来啊!所以,只怕当日心里爱惜你们人才的想法是多于抢走卢公几个优质子弟想法的。”

公孙珣连连点头:“刘师宽仁,对我们三人也是恩重于山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他头上!不过子远兄,你是才智之士,请你务必指教,这卢公几日内就要回来,到时候万一和今文诸位大家争斗起来,那我们兄弟该如何自处?”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许攸叹了口气道。“贤仲昆这身份着实尴尬,且容我细细想来。”

三兄弟一起无言静待。

“当先一个。”许攸思索一番后说道。“这卢公回来,今文古文之争就是必然免不了的,谁让卢公虽只一人,身后却有势大无比的整个古文派呢?再加上石经的工程虽然需要数年,但定下版本却只能是在年内,所以这争端非但是免不了的,而且恐怕要上来就开宗明义,激烈无比。”

公孙珣无语至极,只能束手而立:“这天下乱成这个样子,宦官专政不说,光是今年,先是四月雨水坏了诸位先帝的陵寝,然后现在洛阳和弘农又开始闹蝗灾……朝廷诸公怎么还有心思争什么今文古文?”

“阿珣哪里的话?!”公孙瓒闻言冷笑道。“再乱,这大汉朝还能亡了不成?至于这今文古文,咱们来洛阳也有数月了,难道还不晓得厉害?袁杨两家为何能四世三公?咱们刘师为什么又能被选为帝师,而且被认为迟早位列三公?首先一个,他们家传的学问是官学,也就是今文!”

“伯圭所言甚至。”许攸点头道。“这才是关键所在,本朝可是讲究一个经学世家的,这做什么官是由家世来定,而家世是又得靠经学支撑……其实这也是古文派虽然势大却始终没法掀翻今文成为官学的根源所在了。”

公孙珣闭口不言……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刚才情急之下的意思是,尼玛这大汉朝都要亡了,你们竟然还在研究意识形态问题?

但是,那边公孙瓒一开口公孙珣就知道自己想左了——毕竟,这大汉朝前后加一块快四百年了,天命在汉的思想已经植入了到了每个人的脑袋了,不到这天下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估计没几个人会觉得大汉药丸。

想想也是,就连公孙珣被自家老娘展示了奇迹,不得不信的时候,也都还刻意的去亲手试探了一下大汉朝的司法执行水平呢……就这,心里也还是对大汉有感情的……遑论其他人呢?

所以,人家就是要搞个意识形态大讨论你又能如何呢?

“不过,我仔细想来,贤昆仲似乎也不必太担心自己被卷进去太过……”就在公孙珣胡思乱想之际,许攸那边却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因为据我所知,卢公和咱们刘师虽然分属两派,但毕竟都是有道的大儒,都以高风亮节闻名,而且私交甚笃,据说还是酒友,如此情况怎么会让你们三个做弟子为难呢?”

“话虽如此,还是要请教子远兄。”公孙珣无奈拱手问道。“就算是两位老师都没有为难我们兄弟的意思,这事端一起,我们兄弟是不是就不好再抛头露面了?”

“呃……”许攸转着小眼睛道。“实不相瞒,我觉得贤昆仲这时候最好不要引起士林的无谓关注,毕竟这种弃古文习今文的事情说不大不大说小不小,传出去也不雅,到时候引起议论反而不妙……实在不行,闭门苦读数月也未尝不可。”

公孙三兄弟对视良久,所谓游学不就是来这洛阳经营人脉吗,闭门苦读是个鬼?而许攸是个贪财的,财神爷‘闭门’他也是不舍的,所以这厮明显也是无奈之下才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然而三人左思右想,却真的是无能为力,也就只能谢过许攸告辞离去了。

“这个卢公……真是过分!”一回到自家在洛阳的那个小院子里,公孙瓒就怒气勃发踹翻了院中树下的摇椅。“我们来拜师,是他自己不见的,也是他自己留下话来让我们自己去访寻名师的,这刚刚攀附到刘师门下,他却又无端回来了!还给我们惹下了如此的麻烦!还有他那几个留在涿郡的儿子,也都个个是伪君子……总有一日,我要他们全家好看!”

公孙珣当然不知道‘历史’上自己这位族兄其实和卢植关系极差。

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十几年后,除了一个幼子以外,卢植在涿郡几个年长的儿子好像全都死在了河北战乱之中,而卢植本人在公孙瓒当政幽州时宁可在上谷那种穷地方隐居也不去帮自己的学生,公孙瓒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堪称名臣的老师就隐居在自己治下,反而是当时和公孙瓒打出狗脑子来的袁绍成功征召了卢植出山,让后者做了一阵子军师之类的牌坊……这里面的细节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当然了,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历史余料公孙大娘不可能记得住,实际上她脑子里多是以《三国演义》为蓝本的影视剧、游戏、小说、贴吧争论等等,等到那次瘟疫不得已传授给自己儿子时更是不知道忘了多少。

而且话说回来,公孙珣就算是真知道这种‘可能性’,此时也没心情去劝解自己这位心理扭曲的族兄……他就算是心理不扭曲也感到不爽好不好?

金大腿也攀附上去了,钱也撒出去了,义舍也建起来了,人也在洛阳混的脸熟了,名声也微微有了,突然间要闭门苦读半年,谁能接受的了?

可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那种层面的事情,是自己等人可以轻易置喙的吗?

一声长叹后,公孙珣难得想写封长信给自己母亲,让自己那位据说后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给自己出出主意……如此局面,如之奈何啊?

……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能通古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好辞赋,能饮酒一石。”——《后汉书》·卢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