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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进入了某种结界般的地方,也知道自己大概已经不存在于“现实”,就算回头也看不到廊亭那头的景象。

毕竟她出生起就要成为祭司的,关于祭司试炼能知道的信息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好啦,怪物,怪物,怪物,找到怪物……”

沈凌嘴里嘀嘀咕咕着向前走,有点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她只擅长撕裂东西,可不擅长寻找东西啊。

啊,有什么怪物不能直接扑上来吗,让本喵撕碎多简单?

走着走着,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周围静的可怕,木桥外的水潭一丝皱纹都没有。

快快地走变成了迅疾地跑,周围的安静让沈凌本能感到了窒息——不同于杀气或危险,这份窒息让她的心奇奇怪怪纠起来,而沈凌很确信自己绝不喜欢暗藏在这份安静下的情绪。

那是种沉郁的情感……对才来到世上三年的孩子而言非常遥远。

“怪物,怪物,怪物,喂,出来,出来,给本喵出来——嘶!”

又摔倒了。

是在跑下某个小木桥时再次踩空,直接滚了下来。

沈凌的反应力很优秀,这次着地时好歹用肉肉的小手护住了头部,并且灵敏地调转身子,本能保持四脚着地——不,人类形态应当是两脚两手——但累赘的衣服让她的脚脚没有踩到地上,而是踩住了裙摆,直接打滑,一个趔趄。

另一只完好的膝盖也磕在了地上。

……痛无所谓,但丢脸了!

讨厌的,讨厌的……低等人类身体!

才学会走路的小女孩揉揉眼睛,泄愤般撕开了一层又一层裹着的袍服,谁爱穿谁穿,什么破礼仪,她才不要——

“本喵讨厌这个破衣服!破衣服!破衣服!”

“你应该慢慢走。”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听上去和水面一样平静:“穿这种衣服不能奔跑。”

沈凌猛地看过去,发现桥下跪坐着一个男孩。

男孩的年纪似乎和她差不多,但藤紫色的眼睛幽深而静寂,长长的袍角像候鸟的翅膀那样在他身后平整铺开,让沈凌想起古老的湖。

她不由得注意到他的衣服比自己还要长,还要繁重。

他平静地跪坐在回廊的边缘,隐在木桥与房檐的阴影下。

两条羽翼般的宽袖对称交叠在膝间,长长拖拽的袖尾只有末端的小三角垂到了能被阳光照耀的地方——

袖尾三角形的那一小块从木地板上垂落,悬在廊下的水潭之上,那里用丝带系坠的白色小铃铛在光的反射与水的倒映下闪闪发光。

同样是对称而规整的两只三角形,同样是对称而规整的两颗小铃铛。

铃铛的末梢点在水面上,却并未泛起任何涟漪。

“……讨厌。”

沈凌看着这一幕,脱口而出,“你是那种礼仪课会被老师点名夸奖的家伙,然后本喵只能一边罚站一边看你在讲台上示范怎么把这破玩意儿穿好。”

她的礼仪课才上了几个月,内容只有“如何穿着祭司候选服端庄活动”,但沈凌总是学不会。

……学不会就罚站,罚站完还学不会就扣除营养剂,让沈凌饿着反省。

但她真的一点都学不会啊,哪怕是饿得没力气也要抖抖脚挥挥手自己跟自己玩。

男孩讶异地看看她,沈凌的目光从他的衣服落到了他的脸上。

有一滴泪痣点在他的眼角,在小孩未长开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

沈凌盯了一会儿,只好不甘不愿地补充:“……但是你好美,本喵不会讨厌你啦。”

“嗯,如果本喵能够成功当选祭司,你来做本喵的执事吧。这可是钦点哦。”

“噗嗤。”

水面上的小铃铛晃了晃,眼尾有泪痣的漂亮男孩子用袖子遮了遮嘴。

他做这个动作时特别文雅,但和沈凌的礼仪课老师截然不同——里面没有刻意的示弱或柔媚,干净又稳重。

她的眼睛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瞧,但嘴上还不服气:“你笑什么?你在笑本喵刚才摔跤难看吗?有什么好笑的?”

“什么?”对方不解地反问,“我……刚才笑了吗?”

“你笑了呀?”

沈凌很奇怪,她觉得这个问题是废话,她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你笑出声了,你还冲本喵弯眼睛!……哎,你别弯眼睛了,本喵已经钦点你当执事啦!伟大的人物从来言出必行!”

男孩又弯弯眼睛,用袖子遮住了嘴。

铃铛在静寂的空间里晃出声响。

“过来。”他温和地说,对称交叠的宽袖拂开,向她示意,“让我看看你膝盖上的伤。”

沈凌摇摇头:“不了,这个地方很奇怪,本喵着急要跑着去找……”

她猛地顿住。

哎?

说起来,刚才压住心口,那股闷闷的难受的情绪,什么时候消散了?

男孩轻轻晃晃袖子,悬在水面上的白色小铃铛又响了一下。

整个空间也响起了铃铛的清脆声。

“你是说这里压抑的情绪吗?”他平静地说,“摇摇铃铛就会消失。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咦,真的,好神奇!

沈凌点点头,站起身,拖着被扯乱的袖子与下摆,跌跌撞撞往男孩的方向那里跑。

她两只膝盖都被磕伤,走路已经从一瘸一拐变成了一颤一抖——但就这样她依旧卯足了劲儿快乐往前冲,仿佛一点都不痛。

对方看着这小孩狂乱迅猛的跑步架势,有点错愕。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又脚腕一歪,往廊外的水潭一倒——

“小心点。”

铃铛声纷乱响起,铃铛的主人伸袖猛地攥住了另一个孩子的袖尾。

一拽,一扯,一倒。

怀里顺势扑进了活蹦乱跳的一团,鲜活而快乐地在里面瞎钻。

“谢谢啦!”

沈凌笑嘻嘻地说,“你是个好低等生物!”

男孩:“……”

他愣了好久,直到沈凌开始好奇地拉扯过他的宽袖玩那里坠着的白铃铛,才回过神来。

铃铛声不断响起,几乎是这个空间里一百年来响动的所有分量。

好像能驱散一百年来沉淀的所有负面情绪。

“……你总是这样吗?这样不行。”

正当沈凌试图把铃铛解下来咬咬时,男孩稍稍推开了她的肩膀。

他抱过她的腋下,有些局促地把她调转了一个方向,确认沈凌面朝廊外的阳光后,又小心撩开了她混乱的衣摆。

“破皮了,还有点流血。”

他说,把手掌附在她的膝盖上:“不痛吗?”

沈凌被抱向了朝外的方向,钻不了对方的怀抱,稍微有点苦恼。

——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好闻,虽然她目前形容不出来,但还想多闻一会儿呢。

“不痛啦。”她晃着腿,不太习惯对方手掌的暖意,“只是摔跤而已,本喵的牙齿可以咬穿一切,本喵的指甲可以……”

“但对我无效哦。”

男孩打断她,并放开了自己的手掌,“好了,帮你治好了这边膝盖的伤。另一边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摔坏的吗?抱歉我只能稍微止血。”

……哎?

沈凌瞪大了眼睛,果然发现刚才摔伤的那只膝盖已经完好如初,而在外面摔破的另一只膝盖已经止血结痂。

她重新站起来蹦了蹦,新奇地转了个圈,确认腿上没什么问题了。

而男孩重新整理好了被她弄乱的宽袖,再次把那两枚缀在末梢的小铃铛悬在水面之上。

不过……

“你说对你无效,是什么意思?”

沈凌扭头看他:“本喵的指甲和牙齿可是无敌的!”

“无法伤害我。”对方平静地说,“你的攻击天赋对我全部无效。”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

“存在可能。我就是知道。”

沈凌看着男孩,男孩也看着她。

最终,他轻叹一口气,抬手示意:“如果想要验证,你可以直接挠我几下看看。”

唔。

沈凌看看这个可疑的家伙,犹豫了半晌。

“算啦。”她头发上的坠饰随着歪头的动作乱七八糟碰在一起,“本喵不想弄伤你。以前直接触碰本喵指甲的低等生物都已经死掉了。”

男孩错愕地眨眨眼。

“——而且本喵的指甲和牙齿是无敌的!你可别搞错了!就算你也是祭司候补的一员,也不可以比本喵的地位高,只能成为执事哦执事!”

听到这话,对方歪歪头,温顺垂下的浅紫色头发发梢接到了一点阴影外的阳光。

“你真可爱。我好开心。那,现在,我可不可以笑笑?”

这是个根本没必要提出的问题,但对方似乎是极端认真地询问她。

沈凌一头雾水:“你想笑就笑……你刚才都笑了两次,干嘛突然问我?”

“因为我害怕。”

他轻声说,挪开了视线:“在同一天笑三次,心脏会因为承受不住而爆炸的。”

“好的东西必须要缩减成一点点,再仔仔细细存好。”铃铛在水里的倒影依旧静止,“否则,会从我这里全部流失。”

“我不明白。”沈凌困惑地皱眉,“为什么好的东西会从你这里流失?”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是在看水潭上的木桥,便抱怨道:“我讨厌这些桥。就是它害我摔了两次。”

“我很抱歉。”男孩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避重就轻道,“因为我很喜欢水,所以曾经拜托他们建了桥。”

“?喜欢水就直接去玩水啊?”

沈凌更搞不懂了,她看看那边安静的水潭,也看看这个安静跪坐在阴影里的家伙——她这才发现,对方完完全全隐在了回廊的角落里,距离阳光有一大段的距离,距离廊下的水潭更是遥远极了。

“以前这里只有很多片水潭。”

男孩望着木桥说,“许多许多片水潭,互相用石头或瀑布隔离起来。这片景色在A国很少见,它会让我想起我诞生的地方。因为我尤其喜欢水,所以拜托他们在石头或瀑布上建了桥。”

“……后来,他们把草木推平,把瀑布炸断,把石头掘开……建了一条又一条的观景长廊。长廊联在一起,变成了愈来愈复杂的回廊……于是,变成了今天这样。”

他收回目光,重新放在沈凌身上。

专注而温和,平静而疏离。

“这里只剩下水与回廊。所以我想我只配坐在这儿,因为我是那个连喜欢的景物都可以毁灭掉的家伙。不管那是否出于我个人的意愿,它们就是会从我这里流失——我会给我喜爱的东西带来灾祸,所以我规定了自己,不可以去玩水,不可以接触曾经属于这片景色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