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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泥巴怪虽然形状古怪、面容模糊、浑身上下都像是一大团血肉乱拧的马赛克,老实说比电视里最恐怖电影的最恐怖怪物还吓人……

但小安各就是直直盯着它?,提出?了她要问的问题。

【你要去哪里?】

大泥巴怪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注视她许久,便跨出?来,掩上门,带她打开这栋房子所有的门与锁,带她亲自收集好了生日派对所需要的一切材料。

鲜花,布偶,装饰品。

礼帽,面条,小游戏。

朋友,祝福,生日歌。

大泥巴怪安静又顺从地跟在她身边,虽然一路流淌着味道和形状古怪的碎片,但它?很乖,也?很贴心。

于?是小安各越来越频繁地把视线停留在大泥巴怪身上,尽管它?拥有着一个常人怎么也?不愿意多?看?一秒钟的外形。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完美派对,本该以她为中心,只需要完全沉浸就好了,不用分给?其他人注意力。

况且她最倾慕电视里那些或漂亮或帅气?的主人公,交的朋友也?喜欢选长相好的,那个叫安洛洛的小女孩和她吵再多?次架、那个戴白?帽子的小男孩再怎么冷淡,她也?依旧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小孩了。

大泥巴怪……是个丑陋无声的背景板,不具备让她另眼相待的任何一个因素。

可小安各越来越在意它?。

又或者,他?

她逐渐注意到,他喉间许许多?多?翻卷的皮肉与碎沫下,似乎能拼凑出?一个属于?成年男性的喉结。

她又通过长时间的偷看?发现,他疑似是“手”的部位,露出?森森白?骨的血泥里,嵌套着一枚朴素的银环。

……唔。

一个已婚的成年男人。

就像她的父亲那样。

只不过小安各从没见过父亲戴上指环,她之所以对“婚戒”这样敏感,是因为总能见到母亲和父亲争执扭打时用戒指上的大钻石狠狠割他的脸——母亲再怎么也?是出?身显赫的贵妇,当?年结婚时戒指上的钻据说是能上什么巨大珠宝排行榜的。

不过,见多?了母亲歇斯底里地挥舞那枚闪闪发光的大钻石,“婚戒”在小安各稚嫩的观念里,不是“夫妇身份的证明”,而是“趁手且隐秘的攻击武器”。

而且,只有那个“需要从另一方的专横暴力中保护自己、疯狂反抗”的人,才会?一直把结婚戒指戴在手上——父亲的早就扔到不知哪个情人的床头抽屉里了吧。

所以小安各在自己的逻辑中完成了自洽的推理。

大泥巴怪成年了,结婚了,是这栋房子的男主人。

她在这栋房子里只感觉到几道气?息,二楼的两个是自己的同龄人,一楼的两个不认识,隐隐透着熟悉感与安心感的是大泥巴怪,而另一个……

大泥巴怪反手合上房门时,她有悄悄瞥一眼。

另一个睡在床上,眼皮合得紧紧的,双手双腿大大咧咧地瘫着。

唔。

小安各可不会?用“懒洋洋的贵族大猫”这样亲昵又无奈的形容来代?指那个成年女人,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

喝多?了之后烂泥般瘫在床上大睡特?睡的父亲。

打完她了,吼完母亲了,又去外面和自己的情人鬼混过了,迫于?压力不得不回到压抑的老宅卧房后裤子不脱鞋也?不蹬,就那么大剌剌躺着,手里还握着酒瓶,两只脚仿佛要把木架子床踹散般,大大地伸着。

小安各厌恶那份睡姿。

她只知道那个女人的睡姿像极了父亲,而大泥巴怪乖顺的性格一看?就是被欺负的那个,跟着她在外面游荡半天也?没见女人探头出?来找他,明显对他的离开漠不关心——

所以,在这栋屋子里,大泥巴怪是那个被女主人欺负的另一个主人。

凄惨的,弱小的,被吼被骂被打也?只能哭着挥舞婚戒反抗的那个。

而且他的戒指上甚至没有锐利显眼的大钻石!这要怎么才能有效反抗对方的暴力呢!

而且、而且、他不像母亲……

他会?照顾她。从不会?忽视她。

哪怕她只是个突然闯进屋子的小丫头,脾气?很坏脸蛋和性格也?不可爱,他依旧满足了她在这里举办生日派对的愿望,还陪她熬夜到现在。

……大泥巴怪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好人。

可惜却跟一个讨厌的坏人结婚了。

小安各扁了扁嘴。

“你该走了。”

大泥巴怪说话的嗓音真恐怖,但小安各却很难过。

肯定是她在这里逗留太久了,他怕被那个女人发现端倪才催她离开,而且……

她自告奋勇想帅气?地洗个碗,却把他家厨房的水槽弄成那个样子。

“我、我真的已经洗好碗了,虽然不算顺利……那我去找抹布,或者,或者我去找他们帮忙,一定会?清理好……”

大泥巴怪摆了摆手。

他说话的样子吃力又艰难,每一次发声都像是要咳出?内脏碎片似的:“不……用。我……会?……”

我会?帮你清理干净的,当?然。

小安各却抿起嘴,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再次闪动?起那种不管不顾闷头乱撞的神?气?——洛安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一小时前他才看?见这小孩露出?这股神?气?,当?时她正要强拉着他搜罗派对的准备材料——

“我们一起走吧,大泥巴怪!逃到外面去——放心,有我在,那个女人不会?再打你了!!”

什么?

洛安没有再问出?口的余裕。

他又一次被拽着跑起来,小孩扭头,飞一般往外冲——冲破玄关,冲向这栋房子之外——

那一瞬间她的速度很快很快,手劲也?很大很大,他差点以为,牵着自己狂奔的,真是那个自己所熟识的“妻子”了。

可只有一瞬间。

因为她拉着他一头冲进了房外的白?雾中。

……啊。

洛安望着周围应当?是“小区”的地方。

没有路,没有灯,没有绿化草坪,没有停着待开莲花的景观小池塘。

只有白?雾茫茫,如云如海。

果然。

他们被封死在这里了,一开始就不可能离开……

不。

是他被封死在这里。

洛安再次看?向前方的小孩。她的背影迷茫又慌乱。

“……逃不出?来?为什么?我、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当?时明明一步就跨进屋子里——我的朋友们——对了!”

小安各抓着他的手扭头,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回去找洛洛和小白?帮忙,他们两个肯定有办法?,之前就是他们帮助我——”

之前?

“……帮助我,从突然破坏了派对现场的大红影手下,逃出?来。”

小安各的神?色慢慢变了。

迷茫,恍惚,最后是空白?。

写好字的横幅……买好的炸鸡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红色的墨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小圆桌上的两个小朋友……她端着老虎水杯,他端着泥陶杯子,她则抓着一杯冰镇可乐……他们介绍彼此,一起玩了很久……在安家老宅的那个房间里……

直到,一只大大的红影扑出?来。

洛洛一手抓住她,一手抓住戴斗笠的男孩,他们三个呼哧呼哧地往外跑,却怎么跑也?跑不过那抹猩红的嫁衣,缀在身后可怖的——

“我。”

小安各仰起头。大泥巴怪的眼神?没有波动?。

“是……我?”

她之前一直紧紧握着、没有松开他衣角的小手,终于?一点点松开了。

伴着一点点的、逐渐便剧烈的颤抖。

“是我……是我……那个红色的影子……是……”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洛洛那么怒气?冲冲,小斗笠又那么不耐烦,她已经……已经……

“已经拖着他们过过生日了,又把那次派对搞乱了,还……”

是最最最该负责任的罪魁祸首。

这一切。

全是我。

小安各逐渐红了眼圈。额头那些被忽视的液体再次一滴滴淌下来。

“我……是我……呜……”

大泥巴怪突然反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他说,“我这次看?得很清楚。”

“可我是——”

“不是。”

“我是——”

“不是。”

“……”

小安各吸了吸鼻子。

大泥巴怪握紧了她,又转过身,不知怎的顺着一条在白?雾中浮出?的路,一步步往回走。

他牵着她回到那栋房子里。

这回小安各再也?没法?忽视地板上蜿蜒的血迹。

“就是我……你骗人……就是我……”

“不是。”

“我自己把自己派对搞糟了!我、我还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我还想杀更多?更多?的——而且——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