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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昭一字一顿道:“贵府的完颜聪,如今已经有十二岁了吧?应该是比十二郎大四岁,原我没见过,现在瞧见了,才知道为何十二郎怕你。”

“你仗着年纪大,个子高,就那么欺凌一个比你弱小的孩子,完颜聪,你丢不丢人?”

崔云昭完全不去看靳大娘子,也不管完颜山倏然而变的脸色,她步步紧逼,所有的质问都砸在了完颜聪脸上。

完颜聪满脸是汗,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不料受伤的右腿无力支撑,彭的一声摔倒在地。

狼狈又不堪。

完颜山面色骤变,厉声呵斥:“崔娘子!”

崔云昭看都不看他,她步步紧逼完颜聪。

“你嘴上说是为了死去的堂叔,说堂叔的死都赖十二郎的姐姐,但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崔云昭语气冰冷,一字一顿扎在完颜聪心里,“你最清楚了,你欺负不了比你高比你壮比你武艺好的人,所以你找了同窗中最弱小的那一个,厚颜无耻地欺凌他,释放你心里的快意。”

“完颜聪,你真无耻。”

完颜聪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根本就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完全没想到,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居然被发现了。

现在被崔云昭逼到这个地步,纵使出门之前长辈千叮咛万嘱咐,他也顾不上其他了。

他下意识就要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无耻,我不是!”完颜聪的声音还有这少年人的稚嫩,可说出来的话却阴毒无比,“我打他怎么了?要不是他姐姐,我堂叔就不会死,不会死!”

“他活该!”

靳大娘子和完颜山异口同声:“闭嘴!”

可也已经晚了。

完颜聪自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这一瞬间,形势逆转。

原本上门讨要说法的苦主,瞬间变成了最初的欺凌者,尤其是完颜聪被崔云昭吓唬住,不自觉说了实话,这样完颜氏一下子没了仪仗。

靳大娘子面色很难看,她耷拉着脸,狠狠瞪了没用的完颜聪一眼,然后才抬眸看向崔云昭。

靳大娘子硬生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聪郎还是孩子,孩子的话做不得数。”

“呵呵。”

崔云昭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却并不显得愉悦,只有清晰可闻的嘲讽。

“靳伯母,您这么说就不讲理了,贵府打上门来,不也拿着贵府聪郎的证词来说事吗?怎么……”

崔云昭眼皮一抬,凌厉看向了靳大娘子:“这么,你们家有好处时,孩子的话就算作数,你们家没好处时,孩子的话就不算了?”

“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崔云昭一字一顿,打破了完颜氏最后一点幻想,靳大娘子张了张嘴,却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她们家凭借人口多,又颇会打蛇打七寸,这么多年在博陵城还从未吃过亏。

今日他们打量着霍檀不在家中,拿着现成的证据来说事,即便要不到那三十亩田地,怎么也能讹诈些银钱。

可万没想到,事情还有反转的一天。

靳大娘子从未折戟沉沙过,完颜山人也相对年轻,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抓瞎,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倒是坐在后面的赵老太太,还能维持着长辈的体面。

崔云昭的目光慢慢落在了老太太身上,此刻,赵老太太也在看她。

似乎是在揣摩她能凌厉到什么地步。

崔云昭好不怯场,大大方方给她看,甚至还冲她展颜一笑。

当真是名门贵女,聪慧沉稳,毫不怯场。

霍家以后不好对付了。

赵老太太心中一沉,她收回视线,片刻后,才道:“聪郎因为受伤,是吃了药过来的,那药里有些让他减轻疼痛的东西,相对的也让他神智不清。”

“一个神智不清人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赵老太太慢慢说:“贵府的十二郎受了伤,挨了打,可我们也不知,这些伤究竟是哪里来的。”

她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以为自己在为完颜氏开脱,却不料已经落入了崔云昭的陷阱。

崔云昭却就等她这句话。

听到这里,崔云昭叹了口气:“我们家十二郎是个好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从来不说,若非他长兄细心,发现他身上的伤痕,我们至今仍然不知他在武学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话是托词,霍成樟羞愧地低下了头。

崔云昭道:“即便发现了他身上的伤痕,可为了让长姐心里舒服,他也从未说过究竟是谁害得他。”

在她身后,霍成朴眨了一下眼睛,眼底忽然泛起红来。

许多事情他都没同家里说过,万没想到这位长嫂生了颗玲珑心,把所有的事情都猜得半分不差。

在崔云昭对面,霍新枝面沉如水,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裙摆,显露出她内心的煎熬和挣扎。

崔云昭继续说:“十二朗被长姐原来夫家孩子欺负,欺负的原因只因他认为曾经的长姐夫是被长姐方死的,而他心疼姐姐,不想让姐姐再面对这一切,所以对于自己被欺负的事情一字不提。”

“可笑的是,对方哪里有什么亲情呢?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懦夫罢了,否则为何我们家两个儿郎在武学中,只单欺负年纪最小的十二郎?”

崔云昭凌厉看向完颜聪:“完颜聪,你怎么去不欺负十一郎?十一郎难道不是长姐的弟弟吗?”

完颜聪面色惨白,因为没人去搀扶他,他整个人歪倒在地上,扭曲的犹如一条死狗。

他双目无神,满脸是汗,已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崔云昭忽然回头看向霍成朴。

她什么都没说,但那一刻,霍成朴却完全懂得了她眼眸中的深意。

长嫂在告诉他:你看,那个人并不可怕,他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

崔云昭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完颜氏一家人。

她不给完颜氏找补的机会,直接开口:“赵老太太,靳伯母,完颜聪当时欺辱十二郎时,可没有避着人。”

“我们已经去武学询问过,因为完颜聪欺负过十二郎太多次,他班上的同窗几乎都见过,甚至还有两名武艺师父也看到过。”

“我们的人证物证,应该比贵府的要更多更真吧?”

崔云昭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口干舌燥,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今日因完颜氏将打上门,霍家根本就没有给茶水,甚至椅子也是让平叔随意搬来的,就放在堂屋的大门口。

晌午天晴,阳光灿灿,晒得人暖融融,可时不时的冬日冷风还是会刮在后背,让他们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很不舒服。

完颜氏本来打着速战速决的策略,觉得自己完全占了上风,却没想到还有这峰回路转的时候,加上口干舌燥,于是便更难熬了。

完颜氏的人面色都不好看。

后面几个跟过来的婶娘姑婆都低下头,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掺和嫡系的事。

崔云昭喝完了茶,就听到赵老太太开口:“好,聪郎打十二郎的事,我们可以认,既然如此,贵府大姐因为弟弟打了聪郎的事,我们也不追究,算作一笔勾销。”

赵老太太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她显然明白今日讨不到好处,于是便想把两边相互抵消,一概不论。

讨不到好处,也不能栽在这里,任由对方漫天要价。

赵老太太说完,似乎就要起身,道:“我替聪郎给十二郎道歉,聪郎人小不懂事,还请十二郎和林夫人莫要介怀。”

若不是这样的场合,崔云昭都要给赵老太太鼓掌了。

可今日完颜氏这样打上门,还存着讹诈的心思,崔云中又怎么可能息事宁人,让他们全身而退?

就看十二郎身上那青青紫紫的伤痕,崔云昭都不能忍让。

听到赵老太太的话,崔云昭淡淡一笑:“老太太,别急啊,我的话还没说完,今日的事也还没结束呢。”

赵老太太皱眉冷斥:“崔娘子,今日你说你家是由你做主,所以我才好脾气同你商议,可你一个晚辈这样同长辈说话,实在太没规矩了。”

“如果我是你祖母,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你。”

顾老太太这会儿已经看迷糊了,但秉持着一定不能被对方讹诈的根本,顾老太太难得清醒了一回。

现在孙媳妇有本事让对方滚蛋,那她就要站在孙媳妇这一边,保护自家的田产。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抬眼皮看了赵老太太一眼:“你们家的孩儿这般欺软怕硬,家教不严啊,你还是管管自己家,别来管我家闲事了。”

崔云昭差点没笑出声。

顾老太太气起人来,可真是手到擒来。

赵老太太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讲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站在那晃了一下,都要晕倒了。

靳大娘子忙起身搀扶她,让她坐下来顺了顺气,才去看向崔云昭。

“崔娘子,你还要说什么?你还年轻,可别学那套得理不饶人的把戏,太不符合你高门贵女的身份了。”

崔云昭笑了笑:“原来靳大娘子也知道我们家占理?”

她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杯,忽然坐直了身体。

“既然如此,我们就把事情直接说完。”

崔云昭道:“根据十二郎身上的伤痕,我们可以判断,完颜聪殴打十二郎不下十次,顾及贵府的面子,我们就只算十次好了。而长姐为了替弟弟讨回公道,只打了完颜聪一次,这其间是差了九次的,于情于理,都不能两相相抵吧?”

崔云昭一口气说下去:“第二,我们来说一说前姐夫的死。”

崔云昭抬起眼眸,看向完颜氏众人:“就我所知,长姐夫也是吕将军麾下,因是军户,长姐夫十六岁从军,三年时间从普通长行做到了押正。”

军中等级森严,刚从军都是从普通士兵做起,慢慢有了军功,才会一点点升职。

三年里,完颜大郎从士兵升为统领二十五人的押正,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当然,同四年做到军使的霍檀完全没法比。

因为再往上一级,霍檀就成了正式的将校,拥有正经品级的武官。

那是改换门庭的大事,所以到了军使这一级,霍檀的升迁就变得缓慢了。

这些先不提,崔云昭直接道:“长姐与完颜大郎定亲时,家中公爹已然过世,但我家毕竟是将校之家,同贵府结亲算是门当户对。”

“两年前,因长汀战事,完颜大郎报国捐躯,这桩短暂的婚姻就此结束。”

“我想问一问,成亲之前,是否三书六礼,是否合过八字,是否请冰人上门相看,是否是贵府点头同意?”

崔云昭语气越发凌厉起来。

“既然如此,贵府当时怎么不说我家长姐是丧门星?若真如此,为何会点头答应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