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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臣无关,臣也不知道是谁。”完颜希尹摊手做答,语气平静,神色从容。“只是魏王那一去,辽王殿下便是议和最大之阻碍,而此地位置又过于尴尬,谁都有可能来犯,谁又都不可能真正出大军至此……所以,乱事一起,臣便猜到很有可能是有人内外勾结,或者是谁犯了蠢,居然开门揖盗。”

合剌听得此言,一时语塞,但还是不安。

原来,因为之前逃窜太快,燕京那晚,恩师韩昉之死对合剌而言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反倒是完颜迪古乃的言语与行为被多人证实,所以,那晚的事情便如同一根刺一般深深扎到了他的心里,这些天这位国主对大太子父子也一直心存提防和不满,万事都只倚重完颜希尹。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完颜斡本于他毕竟有数年的养育之恩,再怎么样合剌也没想过要坐视对方陷于死地的。

“相公。”

仅仅是片刻之后,合剌便伸手握住了希尹的一只手。“朕之前没有吭声,是脑子笨,不知道相公的意思,但朕委实没有放任大伯父去死的意思……那是朕的大伯父,还养了朕数年在家中,还是拥立的功臣、执政的亲王……朕若是存心推他去死,还有什么脸面做一国之君?”

讹鲁补心中叹了口气,但也一时释然,毕竟国主这般态度,总好过做个冷眼的,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不用他本人在这里纠结什么了——国主和相公有令,他听着便是。

乌林答赞谟也有些感慨。

至于秦会之,依然一声不吭,只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完颜希尹,好像又一次认识了这位女真第一智者一般。

“陛下说晚了。”完颜希尹根本没有看任何人,而且语气淡漠。“现在贼人已经过河,而御前唯一能动的一点兵马便是讹鲁补将军带来的这三百多人……之前提前去汇合辽王殿下倒也无妨,可此时过去,黑灯瞎火的,不怕路上直接一溃了之吗?而若是讹鲁补将军的部属也溃散了,贼人说不定要将国主与辽王殿下一并处置了。”

合剌惊恐异常,本能去看其余几人。

目光扫过秦桧、乌林答赞谟与讹鲁补,只有乌林答赞谟上前半步,而合剌刚要下来去拉乌林答的手,却才醒悟自己还在攥着完颜希尹的手,也不敢松开的,只能稍微稍微欠身。

乌林答赞谟见此情形,心中哀叹,却是台阶下直接出恭敬言:“陛下……事到如今,国破家亡,地崩山摧,事情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为的,又何必多言呢?”

合剌缓缓颔首,终于松开攥住希尹的双手,往后而去,推开半掩之门,恰好看到立在门后的自家皇后,便又牵住对方的手,一起转了进去。

但不过片刻功夫,随着远处喊杀声渐渐聚拢和持续稳定下来,这位国主复又闯了出来,直接来到院中左右相顾:“已经交战了吗?确定是冲着辽王去的吗?”

完颜希尹立在风中,一声不吭,其余人等见状只是如秦会之一般低头不语。

过了一阵子,才有讹鲁补接到内侍传召,匆匆从外围再跑回来,稍作回报:“好让陛下知道,确系是辽王那里被围了,已经开始交战了!但请陛下放心,辽王殿下那里守的很稳……”

完颜合剌欲言又止,看了看立身不动的完颜希尹后,到底是点点头,然后再度回转。

而又等了大约一刻钟功夫,合剌再度匆匆走了出来,就在台阶上相对:“为何喊杀声越来越大?”

希尹依然不动,还是讹鲁补匆匆跑了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汇报:“陛下,契丹贼人渡河后多有零散劫掠和迷路的,现在打了起来,渐渐兵力汇集,所以喊杀声才越来越大。”

合剌冷笑一声,气急败坏:“确定汇集过去的全是渡河离散的贼人?而且确定是契丹人?!”

讹鲁补哑口无言,只能去看希尹……其实,合剌真说对了一半,讹鲁补毕竟是用兵宿将,之前在外面就大约看的出来,聚拢过去的,恐怕真不是那些来袭部队的零散之众,更像是早有准备的营地内部人员去做引导、攻坚与指挥。

只是局势太乱了,到处都是逃散的家眷和溃兵,而且事关重大,所以哪怕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也不好说是哪家派出去的而已。

至于国主这里,完颜希尹相公的态度那般明确,讹鲁补也熬过了最开始那个最艰难的选择题,此时只是纯粹应付罢了。

转回眼前,合剌气急败坏之后也不见人应答,无奈摇头,只能又一次回到了房舍内。

院中依然熏风不停。

讹鲁补见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重新转出,继续在外围观战……他注意到,蒲查胡盏一度有了异动,但派出的兵马走到一半灯火就彻底散开,然后终于没有再度调度。

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蒲查胡盏的侄子娶了大太子的长女。

他还注意到,围攻大太子的那些贼军,在得到营地内零散部众的支援后,迅速变的有章法起来,他们散开了大太子营地西北一角,却又开始着力从东南面顺风放火,尝试用火攻来了结一切。

眼看着火势将起,讹鲁补心知肚明,国主马上还会出来,而自己恐怕要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坦诚说,一直到眼下,讹鲁补都还是想救一救大太子的,当然,前提是不给自己招祸。故此,稍作犹豫之后,这位女真宿将兼战场逃将忽然扭头看向了自己的亲卫首领:

“你去一趟,两三个人便可。”

“两三个人能作甚?”亲卫首领莫名其妙。

“契丹人肯定有,关键是想看看那些人里到底有没有女真人?”讹鲁补在认真解释。“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也只是好奇,求个心里安稳……速去速回。”

亲卫首领点点头,即刻带着几名心思活泛的甲士匆匆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而让讹鲁补惊疑的是,他这边刚刚等到国主的又一次传唤,也就是慢悠悠的下了房顶,那边自己的亲卫首领就回来了……然后隔着老远,便当着来传唤小内侍的面微微一点头。

讹鲁补就算是再迟钝也晓得,这里面必然有女真人,而且很可能是自家亲卫的熟人,不然不会回来的那么快。

猜到归猜到,可真的确定以后,这位女真宿将还是不免头皮发麻。

“回禀陛下。”

转回院中,头皮上的麻意尚未退却,讹鲁补只能强打精神回复。“正如陛下猜的那般,契丹贼人用了火攻,夏日天暖,又有熏风不断……而且还主动开了个对河的口子,算是围三阙一……辽王殿下怕是真危险了。”

就站门槛上的合剌如遭雷击,身形直接晃了一晃,才扶住门框站稳,然后立即带着某种期盼去看完颜希尹的背影。

但希尹依然不动。

他又去看讹鲁补,讹鲁补只是低头。

再去找秦桧,院中光影交错,居然一时找不到秦桧在何处。

最后去寻乌林答赞谟,乌林答赞谟总算是迎上了这位国主的目光,却是微微摇头。

合剌见状,既是无奈,又是恐惧,还是心酸,当即泪水涟涟而下,然后只能掩面归入舍中。

院中众人,从面无表情的希尹开始,几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一个尖细的女声就忽然从房中响起: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在燕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到眼下也只能在臣妾面前流泪?堂堂一国之君,便是逃亡路上,又何至于这般窝囊?”

众人省的是裴满小皇后,也知道这小皇后不过十五岁,若是国主嘛,依着他的聪慧和经验,心里还能明白一些什么,小皇后不过就是在说些幼稚话罢了。

但不知为何,明知道是小皇后的幼稚话,院中众人还是忍不住微微动容,继而侧耳倾听。

而很快,国主略带哽咽的声音便也传来:

“你不懂……这不是什么国主脸面的事情,朕晓得希尹相公是好意,也晓得如今局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伯父一死对所有人都好……朕只是想起大伯父养育之恩……还有韩师傅的教诲之恩……还有四伯父的拥立之恩……韩师傅来不及救,四伯父也来不及救……如今最后一个至亲伯父居然还不能救!我不是羞为人君,而是羞为人侄!”

满院皆一时恻然。

“既然羞耻,为何不去救?!”小皇后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国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希尹相公不会让我分兵的……”

“你是太祖的嫡孙,弓马娴熟,希尹相公不许下面将领去救,难道还能拦得住你御驾亲征吗?你不是今晚一开始就披了甲吗?难道只是做样子?!”

院中所有人几乎一起看向了半掩着的房门,并引发了轰然之态,便是希尹也微微一怔。

但很快,完颜希尹便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平静、自然,状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