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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我去?”阿撒虽然是个一勇之夫,却也不是傻子。

“你不是自号隆德府行军司第一勇士吗?不是能一拳打死公牛吗?之前行军路上,不是还在四太子身前一手抬起一辆陷入泥淖的辎重车子吗?现在正是个好机会,韩世忠虽然是神将,但年纪这般大了,又战了一上午,如何是你的对手?我给你五个谋克做后援支应,事情若成,便是天大功勋……”

“你不要这个功勋吗?”阿撒突然打断对方。

“我堂堂仆散部少主,太祖的外侄,难道缺升迁路途吗?时间到了,自然有荣华富贵……我是为国家,为战局考量……若能在此处杀了韩世忠,宋军的攻势便要半途而废了!”乌者勉力相对。“反倒是阿撒你,你莫说那日在故意在魏王跟前抬车子没有存了攀高的心思……我如何会与你争功?”

阿撒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头看了眼高地方向。

乌者会意,当即再言:“便是事情不成,事后被都统怪罪下来,也有我们父子在魏王面前保你!实在不行,来我这里,依然有你一个行军猛安……你到底去不去?”

阿撒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就在几百步外的大纛,忽然失笑:“我一小小蒲里衍,折了也就折了,万一成了,便是盖世之功……如何不去?!”

乌者一时大喜。

“稍待,咱们就在这里再等一等,等韩世忠下一阵发力,距离再近一些,我再出击!”阿撒粗中有细,复又迅速定下军略。“韩世忠毕竟是当世神将,年纪虽大,也要小心……但凡要斩首,必然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乌者更加无话可说。

机会说来就来,不过半刻钟,前线战线再度上演了之前已经上演了五六遍的剧情:

双方战线勉强相持,韩世忠那面大纛忽然上前,催动他麾下精锐背嵬军自左右两翼大举进发,金军左右拐子马不能当其势,瞬间在小范围内阵型失控,狼狈后撤,引发中军步兵战线仓促后走。

当此之时,乌者身为前线指挥官,本该一如既往,两面换上部众,中间督战,然后顺势接引溃军往后方整备,以作下一轮替换。

然而这一次,乌者在发现那面大纛位于前方偏右近河之处后,却稍作改换……左翼依然如故,右翼顶替上去的,却赫然是自己一直都未参战的本部五个谋克,而这五个谋克中间则遮掩着完颜奔睹的亲卫铁浮屠五十骑,正是由蒲查阿撒所领。

两翼骑兵交替,左翼立即尝试联合其他骑兵稳住阵线,遮护步兵,但右翼这五百余骑却反而在越过溃兵后趁势加速,直趋天下无双大纛之下。

宋军刚刚得胜一小阵,正在尝试努力进逼更远距离,骤然遇到一股生力军反扑,果然是有些慌乱,以至于被这支骑军反过来插入本阵,逼近到大纛前百余步的距离。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随着周围宋军察觉折返,四面挤压,这支五百骑的金军攻势还是迅速被控制了下来,宋军也只当是金军为了稳定阵线控制局面做出的战术反扑,继而再度松懈……但也就是此时,这股骑兵军阵忽然裂开,五十骑人马具甲的铁浮屠早已经提速完毕,从阵中跃出,继而以一往无前之势,直扑距离不过百余步的那面大纛之下。

宋军当面骑兵猝不及防,居然被这支精锐铁浮屠冲散,继而使后者真真切切冲到了大纛之下。

此时,雨水稍驻,视野恢复了不少,而宋军前线目睹这一幕,当即全线惊扰慌乱。

闲话少说,只讲蒲查阿撒冲到大纛之前,兴奋异常,却又赶紧强压情绪,去找韩世忠……然而,大纛周边,俱是铜面札甲宋骑,也不见有什么大氅披风玉带装束,如何能轻易辨别清楚?

不过,其人还是很快就注意到不同寻常的一骑……首先,此人身材雄壮,与传说中的韩世忠身材仿佛;其次,此人武艺了得、气力不凡,一个照面便用一杆大铁枪将一名铁浮屠直接攮砸下马;最后,此人原本就在大纛下最近处,见到金军突袭,纹丝不动,反而有小范围指挥示意之态。

阿撒不再犹豫,直接跃马向前,挥舞手中厚重大刀来战。

侧面三名宋军背嵬骑士见状,一起弃了对手并马挺枪来刺,却被他抬手一挽,直接将三杆长枪挽到肋下,而三名宋军骑士居然被他一人力气制住,也是大惊,但阿撒只是反手一刀,将三杆枪齐齐砍断,便不做理会,反而直趋那名早已经被他认定的骑士。

金军将领展示了如此神力,那名大纛下的雄壮宋骑居然不惊,反而从容提铁枪迎上,双方各自抬手,兵器一对,蒲查阿撒便彻底认定,对方必然是韩世忠,否则如何来的这般神力与武艺?于是愈发提起精神,誓要阵斩了对方,以成不世之功。

距离大纛足足七八十步外,铜面之后,装束与其余背嵬军并无半点不同的韩世忠将目光从那名女真勇将与王世雄的捉对厮杀上移开,扭头看向了自己身侧背嵬军都统成闵:

“这支骑兵从何处过来的?”

“临河那边。”成闵脱口而对。

“我不是问这个。”韩世忠语调从容不迫。“我是问你,他和他的掩护部众,一开始从哪里启动出发的?”

成闵怔了一怔,稍作回想,立即提刀指向金军背后一个方位:“那个地方,似乎那个猛安军旗旁边!”

“我就说万户旗帜还远远在更后面调度,前面为何却始终进退有据。”韩世忠顺势望向那边,不由失笑。“想来那里必然有个足以服众的金军前线指挥……这是战机!”

说到最后,韩世忠忽然抬手指向了临河方向,却正是那支突袭大纛金军的进军路线所在,因为要派遣斩首部队直冲大纛之下,而斩首部众直接被宋军四下压住,难以回撤却使得这一侧的空档没有被及时堵住。

成闵本就是韩世忠亲校出身,后来才掌握背嵬军,此时当即会意,却又不免看向大纛方向。

“不要管那边了,大战之中,哪里能分心在这些小儿事宜上?何况王世雄其实比那金将要强三分,只是战阵经验稍逊,拖延下去,迟早能能了结那金将的。”韩世忠看都不看身后一眼,只是看向前方军阵,或者说是看向军阵后方的更远处。“吹动号角,动员背嵬军全军向前,然后你引五百骑沿着刚刚这支金军进军腾出的空隙,直接插到那个猛安旗帜之下,我再领五百骑为你当后,务必要一举打垮当面敌军!将战线推过去!”

“喏!”

军号声忽然响起,将心下焦躁不堪的乌者从对远处大纛下战事的猜度中拉了回来,其人茫然四顾,正见当面御营左军的背嵬军忽然大举向自己这方压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宋军是为了救援韩世忠和那面大纛,出此对策。但很快,随着一股宋军骑兵沿着之前他派出的突袭斩首部队的通道迅速逆行突击,这名十六岁便从军的年轻女真贵族终究还是唤醒了战场本能——他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所在了,正是自己的贸然出击,打乱了之前的战线动态平衡,反而露出了战线上的一个致命破绽。

一时间,仆散乌者便有了后撤稍作回避的念头,但刚一回头,他就看到身后数百步外亲父的旗帜正在若有若无的雨水中摇摆,继而生出羞惭之意,却干脆不再回头,只是匆匆调集部众,试图迎面拦住宋军这股猛烈攻势。

然后,仓促将一支尚未整备好的骑兵派出后,这支骑兵却宛如迎上洪水的浮木一般,立即就被冲散。

非只如此,让乌者彻底惊骇的地方在于,那支从自己右翼临河破绽处冲过来的宋军骑兵穿透阵线、取得前所未有的突破深度后,非但没有趁势攻击中间的步兵阵线以求扩大战果,反而朝着略显空虚的自己这里直直冲来。

对方不止是要借之前阿撒的道,而且要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反过来尝试斩首自己?

自己之前派遣阿撒的动作不止是打乱了战场节奏,还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自己去斩首韩世忠,结果宋军反而冲自己来了?!

惊骇之下,之前在亲父面前还嚷嚷着要亲自斩杀韩世忠的乌者彻底慌乱,直接调转马头,试图逃窜……而刚一打马走了数十步,他便又三度恍然起来……战场之上,为了防备万一,人人札甲面罩,除非是腰间银牌展露,否则对方如何知道自己是个蒲里衍还是个猛安?

可这一逃,周围人全都跟着走,却是彻底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出于某种本能,乌者做出了又一个错误选项,他居然又尝试驻马立住,但身份既然暴露,周围又空虚,此时再停下除了耽误时机又有何用?于是,其人只是稍驻片刻,便再度反应过来,然后再度尝试逃离……这便是所谓慌了手脚了,不要说战场之上,哪里的年轻人没有过类似经历?

但是战场,这种经历只要一次,往往就不需要有第二次了。

成闵率军直突而来,乌者干脆下令扔下旗帜,卧马而走,将将拼死穿过数骑阻拦,稍作喘息,就准备逃回后军,可这时,又一波宋军自右侧临河通道跟来,为首一名身材高大的铜面札甲宋骑自侧面跃马而来,在先到宋骑的指引下,直取乌者。

不过临到跟前,这宋将却又勒马转向,尝试与乌者相向而对。

乌者见状不敢耽搁,赶紧一夹马腹,同时亮起长矛,乃是准备趁着对方战马刚刚转向没有速度的时机且逃且战。

然而,对方并没有提枪,反而抬手将一张铁胎大弓亮出。

此时已来不及多想,双方交马,速度并不快,宋将微微抬手,以弓背微微一挡,隔开乌者长矛,乌者一击不成,反而大喜,他此时只想逃走,如何还计较这些?

但喜色刚刚在面罩下浮现,下一刻,他便察觉到自己颈部护项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带着一股巨力将他向后方拽去。

当此巨力,脚下立即失去了附着,整个人也从马上脱离。